他慢吞吞地抽出一只手,缓慢覆上来,指尖带着刻意的力度,一点一点把那六枚硬币席卷而去。
柯跃尘的手心被他划出了汗,不过几秒,这点热汗就变成冷汗,因为易垒转身走了,接着在隔壁麻辣烫店坐下了。
他落座的位置极靠近门口,好像走了,又好像没有,柯跃尘只要稍微侧一侧头,就能瞥见他的脸。
这意味着他在易垒的视野里,同样一览无遗。
寒风像一条冰冷的围脖缠绕在颈间,本该是丝丝缕缕的凉意,却变成剪不断理还乱的燥热。
身后的那个位置,每天不知道多少人落座,投射出过多少好奇的目光,柯跃尘从未在意过,此刻却感到如芒在背。
他在心里悄悄打起了退堂鼓,要不干脆回去算了,反正剩下这几个便宜胡严他们也是一样的。
踌躇间,一个让他如释重负的话音传来:“红薯还有吗?我全都要了。”
下一秒,柯跃尘看清来人,身上的冷汗热汗统统风干成鸡皮疙瘩——说话的正是那个在雨夜打伞,让自己跟他“试一试”的眼镜男。
“学弟,”那人扶了扶眼镜,嘴角挂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我跟你说话呢。”
柯跃尘应声低头,打开保温箱,迅速递过去一个沉甸甸的纸袋:“只有这么多了。”
那人伸手接过,头上灯一照,总算看清他的眼睛——不大,显得整个人贼眉鼠眼的。
“多少钱?”
“十块。”根据这段时间的摆摊经验,柯跃尘得出一条规律,学生身上最常见的面额是十元纸钞。
果然,那人掏出一张十元纸币,直接扔在钱盒子里。
柯跃尘暗暗松了口气,还好,他没有像某人那样捧着一只手。
“学弟,红薯卖完了,能陪我走走吗?”
早料到他会纠缠,柯跃尘兀自收拾起东西:“不好意思,我还有事。”
“没关系。”眼镜男把装红薯的纸袋往小三轮上一放,“反正我很闲,我可以跟着你。”
他这是赖上了。
这个时间正是小破街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巷子口人来人往,柯跃尘不好发作:“上次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是。”
那人照常脸不红心不跳:“所以这次我打算慢慢来。”
柯跃尘暗骂敬酒不吃吃罚酒,随即沉下脸来:“我没那个打算。”
说完便不再抬头,把眼镜男晾在一边。
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柯跃尘把小三轮的围挡合上,扶着车把松开刹车,一只手就这么抓上他的手腕。
“学弟,别这么不近人情,我们可以先交个朋友。”
“不必了。”
“可是我观察你好久了,你很对我胃口......”
那人还在喋喋不休,并且越说越离谱,全然不顾路人异样的目光。
柯跃尘先礼后兵的忍耐同样到达极限,因为他发现自己甩不开眼镜男的手。
他高中时期几乎不跟人动手,三言两语可以解决的事情,闹到打架的地步实在没有那个必要,但这不代表,他只会忍气吞声。
小三轮被重新停好,柯跃尘思量着是先照着那人下巴来一下,还是直接怼他鼻子上,垂在身侧的手还没握紧,面前突地闪出一个黑色的身影。
等他看清的时候,易垒站在他面前,已经钳制住眼镜男的胳膊。
所以眼下情况变成了,死皮赖脸的眼镜男抓着柯跃尘的手腕,路见不平的易垒控制着眼镜男的手臂,而柯跃尘作为这整件事的起源,另一只手还垂在身侧,毫无用武之地。
仔细一看,易垒竟比眼镜男还高出一些,对于这位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他显然也很吃惊:“怎么又是你?”转而问向柯跃尘,“你男朋友?”
易垒默不作声,柯跃尘的头则摇的像拨浪鼓。
“妈的,哪来的神经病!”
眼镜男说着,便伸出另一只手朝易垒挥去。
柯跃尘脸上一阵急风刮过,他下意识挥拳,想替易垒挡掉那只手,挥出去的时候却落了空,另一只手跟着重获自由。
只听“啊”一声惨叫,眼镜男被易垒拉着,拖向小巷深处。
巷口刮起一阵凛冽的北风,柯跃尘打了个不起眼的寒战,这才注意到有路人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正往巷子里张望,那个瘦小的女生此时也从店里出来,紧张地站在一旁。
那一拖一赖的两个身影很快消失在路灯下,哀嚎声源源不断地从黑暗处传来。
有学生模样的人在旁小声嘀咕:“出什么事了?要不要报警?”
柯跃尘连忙制止,校外斗殴传出去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几步跟过去,看到眼镜男正被易垒揪着衣领,单手压在墙壁上。
“你以为你就比我高尚吗?”他哑声大笑,“你分明跟我一样,也不是什么好......”
巷子里没有巷口那么冷,但穿堂风依然厉害,眼镜男一句话生生卡在喉咙口,因为易垒掐住了他的脖子。
这件事实在没必要闹成这样。
柯跃尘上前一步,拍了拍易垒的肩膀:“算了,你放开他吧。”
那人无动于衷。
“易垒。”柯跃尘惊觉自己就这样叫出了这个名字,这是他第一次叫他,不该在这样的场合。
下一刻,易垒便收了手,眼镜男沿着墙壁跌坐在地上。
“神经病!”那人骂骂咧咧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边走边说,“你给我等着!”
巷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易垒什么都没说,脸上的表情同样捉摸不透,他转身往外,走到一盏路灯下的时候,被柯跃尘挡住去路。
“谢谢你。”
好像每次见面都在说谢谢,柯跃尘忍不住想笑,忽然之间觉得不够,于是又朝他伸出一只手——握手是一种友好的社交礼仪,不限男女。
易垒没笑也没动:“为什么放过他?”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
“你以后还想见到他?”
柯跃尘顿时无话可说,只好垂下眼,灯光下露出袖口的手腕正微微泛着红。
易垒就在这时接住他的手,不是握,而是用一只手托着提起来:“受伤了?”
“没,就是有点麻。”柯跃尘看着那人微微蹙起的眉头,又忍不住拿他打趣,“你手劲儿挺大。”
那人猛地松开他,有所防备似的后退一大步:“那你以后小心点。”
“小心什么?”
他语气淡淡的,却带着某种凶狠的意味:“小心别被我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