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跃尘。”
柯跃尘尚在恍神,不料灯光乍亮,带着足以划破陈年旧梦的尖锐刺过来,他慌忙低头:“怎、怎么了?”
“你爸妈呢?”易垒问,“有没有接过来?”
“没。”柯跃尘笑了笑,手上的动作加快了,“我爸上上下下不方便,至于我妈,来这儿保准出门就丢。他们在老家,邻里邻外都熟悉,比在这儿方便。”
说话间,门“啪嗒”一声开了,眼前出现一面花花绿绿的白墙。
那是一整面照片墙,铺天盖地的照片没用相框装裱,而是随意粘在墙上,歪的歪斜的斜。
大多是风景照,没有人,更确切地说,都是树。
“你还是喜欢拍这个。”易垒上前,将几张摇摇欲坠的照片加以固定,“都是在南京拍的?”
柯跃尘默默颔首。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今晚他格外容易分心,此刻身上微微发热,目光无法集中在墙上,而是游离在那人身后。
从这个角度看,易垒的身姿也是挺拔的,阔背宽肩长腿,而他弯着腰,这个高度倒是很适合被按在墙上......
“这张不是。”易垒指着一张照片,忽然转过头来看着他。
只一瞬间脸就烫得仿佛能粹出火焰,柯跃尘恍惚半天,才想起来去看那张照片:“这、这张是......”
“内蒙。”易垒好似没发现异样,很快转过头去,“我在图书馆见过这张照片放大的海报。”
大四那年寒假,柯跃尘骑行一路往北,因缘际会到了内蒙,沿途拍了不少照片。
几个月后他回校,把照片拿到摄影社,却被编辑部的人找到,请他写骑行日记在校刊上发表。
再后来,有学弟学妹为他写了好几篇专访,还做了海报大肆宣传。
最后,又有出版社找到他,将那一堆照片和文字印刷成书。
易垒能认出这张照片,想必自己当年的事迹他也有所耳闻。
那他有没有看过他的游记和专访?有没有买过他的影集和书呢?
从洗手间抹了把脸出来,人总算清醒了一些,柯跃尘脱掉外套,看到易垒正坐在沙发上,翻看堆在茶几上的书。
说是书,其实是他很早之前买的《南京城市地图》,完全打开有半面墙那么大。
里面内容详尽,各大街道、楼宇都有标注,除此之外,还有他在上面圈点的标记,密密麻麻的一层,几乎盖住了地图原本的颜色。
“你ACCA过了13门,”易垒低着头,发丝垂在额前轻轻晃动,“为什么不做审计?”
“因为不喜欢。”
“不喜欢。”那人点头,好像早就料到了这个答案,可看过来的神情却无端显得有些冷,“你果然是柯跃尘。”
地图被他折回普通书本大小,薄薄一张变成厚厚一沓:“你写书摄影做得都很好,为什么又去找人?”
“因为挣钱啊,你也看到了,找人三天挣两万。”
这么说好像也并不准确,因为那笔钱到现在一个子儿都没见到。
易垒兀自摇头:“你太奇怪了。”
“我奇怪?”柯跃尘忍不住反驳,“你更奇怪!放着好好的少爷不做,天天坐交通工具,又当律师又当散财童子,还嫌我穷跟我分手,那你图什么?”
在过往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柯跃尘有大概一半的时间都很缺钱,起初他并没觉得这有什么,直到那人以此为借口跟他分手。
为什么说是借口?因为他了解当时的易垒,而五年后的易垒依然会瞒着王阿姨偷偷塞钱给他,同样说明他没有看走眼。
那人不回答,起身朝阳台走去,柯跃尘紧紧跟上。
阳台没有开灯,夜幕下的万家灯火似海面上星星点点的渔火,亦像坐标系上一个个茫然无措的点。
“你记不记得——”易垒背对他,缓缓开口,“你第一次送花给我时说了什么?”
柯跃尘记得那束山茶花。
他记得那颗山茶树很高,踮着脚才能够到,他记得花朵通体雪白,花蕊有淡淡的清香,他记得花儿用写了字的宣纸包了两遍,花茎用细细的麻绳绕了四圈。
奇怪,他记得这么多细节,却不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什么。
“我......”
“你不记得了。”易垒转身,像是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
那一刻说不出什么感觉,大概就是他人虽然就在跟前,但柯跃尘却一清二楚地知道,易垒是这窗边来去自如的风,只是经过,而非停留。
手下意识伸出去,抓住他空荡荡的西服下摆:“我不记得那你告诉我!”
“不重要了。”易垒说,“你忘了便忘了罢。”
柯跃尘原本有些急还有些恼,但都不值一提,却因为这句话,变成无法遏制的怒,又伴着旷日持久的恨喷薄而出。
他推了易垒一把,那人没反抗,他又接着推他,一直把他推到阳台促狭的角落里。
“不重要?不重要你为什么要提?喜欢吊我胃口是吧?耍我很好玩是吗?以前你就这样,没完没了了是吗?!”
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见那人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完了,这次是真的完了。”
这冷冰冰的一句话却如同热油浇在火堆上,使那本不旺盛的火苗“轰”地窜起来。
凭什么你说开始就开始?你说结束就结束?凭什么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柯跃尘用力把易垒推到墙壁上,双手揪住他的衣领,就这样不顾一切地压上去。
那是一个转瞬即逝的吻。
易垒轻而易举挣脱了束缚,三两下便反过来钳制住柯跃尘,把他推到两步之外。
然后他放开他,不再看他,径直往屋里走。
来到沙发边缘,柯跃尘再次捉住易垒的手,那人没回头,只顺势一甩,力道极大。
身体被这股力带着连连后退,在绊到一个坚硬的角后,柯跃尘整个人失控一般,仰面向后倒。
他身后是一个金属框架的方形茶几,台面是一整块茶色玻璃,不算很厚,放几本书几杯水不成问题,但倘若一个一百多斤的大活人砸上去,那画面一定不好看。
所以今晚这是赔钱赔心还要赔命的节奏吗?
柯跃尘闭上眼,打算听天由命。
大难临头之际思维却异常清晰,他有些后悔刚刚的冲动。
就算他们曾有过最亲密的关系,就算易垒曾欺骗他背叛他,那都已是过去。
易垒喜欢女人,这么做只会让他更加厌恶自己吧?
但厌恶总好过遗忘,就像藕断丝连好过再无瓜葛一样。
既然他们之间已经再无可能,那便也没什么可后悔的。
神思天外的时候,身体忽然被一股温暖的力量束缚住——有人托着他的腰,把他往怀里拉。
下一刻,眼前的视线开始旋转,从白色的天花板到墙角的射灯,到墙上的挂画,到沙发上的抱枕,到最后落在一张近在咫尺的脸上——
易垒抱着他转了个身,他们双双跌进沙发,变成身体叠着身体,一个在上一个在下。
对方还未从剧烈的肢体碰撞中反应过来,柯跃尘已经先一步半坐起身,同时不忘将全部重量压在身下。
然后他扯掉那人颈间的领带,拉紧、打结,再拉紧、再打结,直至易垒手腕被缠上一条坚硬的锁链。
借着酒劲,他又手忙脚乱地把人翻了个身。
“骗吃骗喝骗感情,今天就让你统统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