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孟荑岚最后一次跟小桐上课。
她把手写的重要笔记和思维导图整理在文件袋里,送给了相处了近两个月的女孩。女孩一面赞叹着学霸姐姐的认真细致,一面不舍与孟荑岚告别。
“唉,以后就不能见到小孟老师了,有点难过。”
“虽然不能见面,但以后遇到不懂的题目依然可以问我,想随便聊聊也可以的。”
“嗯嗯!”小桐用力地点点头,“去了A大后能不能麻烦小孟老师拍几张校园风景过来,我想看看。上了高中后我会努力朝它靠拢的,很想亲身感受一下咱国家最强学府的魅力。”
“那就好好学习,同时也要好好生活。”
“一定!”
“很有上进心哎,非常不错。”
“哈哈,谢谢夸赞!”小桐开心地左右摆动身体,停下后忽然问,”对了小孟老师,能不能问你一个私人问题?”
孟荑岚愣怔了一下,缓声说“可以”。
“你这么漂亮,是不是有很多很多男生追?”
孟荑岚露出了知性的笑容:“是有,但可以全部忽略,我已经有交往对象了。”
“哇啊~”小桐眼睛亮闪闪的,能翻涌出繁星出来,“能被小孟老师喜欢的人,一定是超级优秀的人中龙凤!”
前几日荣嚖六神无主的模样重又闪现。孟荑岚敛淡了笑意:“不管别人怎么看她,在我心里她都不可取代。”
“那一定就是真爱了,祝久久!”
“谢谢你的祝福,但是小桐,优秀的人不一定适合作为恋爱对象,与自身契合、能包容你缺点的人才适合交往。”
“这个道理我知道的啦,”她看了孟荑岚几眼,“总感觉你今天有点反常。”
“嗯?”
小桐搔了搔脸蛋,有点为难地说:“看起来……挺忧郁的。”
“确实,”孟荑岚没有否认,“因为她。”
“你的恋人?”
“是的。”
“哎?!为什么呢?”
“有人企图利用她之前不光彩的遭遇来影响她的生活,这个人是她以前的朋友。”
女孩讶然道:“真的有这么坏的人存在啊。”
“她是个怎样的人我不太清楚,也不想用好坏去定义她,但她的举动很不单纯,这点无可非议。”孟荑岚微微叹了一声,“只希望这件事能快点过去。”
“会不会是小孟老师多虑了。我们班上的一个女生就很喜欢把人想坏,经常把别人不经意说出来的话理解成嘲讽奚落她的言论,跟老师也经常产生摩擦,发脾气的时候让人觉得莫名其妙,都不知道哪一句话得罪她就翻脸了。”
孟荑岚看着眼前纯真又懂事的女孩,解释道:“我说的那件事,只有身处特定场景中的人才能察觉到它的不对劲,就像最微弱的感知电流,如果你足够敏感,也会有类似的体验。”
小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好啦,谢谢你听我说这些。是时候给这件事做个了解了。”
~ · ~
荣嚖走到关瑾昕的合租公寓门口,踟蹰了好一会儿才按响门铃。
门开后,她视线低落,盯着关瑾昕手指间未燃的圣罗兰女士烟呆立在原地,像一个准备挨训的中学生。
穿着吊带衫和热裤的关瑾昕悠闲地靠在门板上,夹起细长的烟浅浅地叼在嘴里,视线垂落,似乎不屑于去看来人。
她抬起形状方扁的佐罗火机,以拇指熟稔地顶开盖子,摩擦侧轮点火。
屋内光线较暗,因此荣嚖能清晰地看到,火苗腾起的瞬息,暖光灼照了关瑾昕的侧脸轮廓与右手指尖。
关瑾昕扬了夹烟的手,启唇喷吐出一小股烟团,接着摆出惯常轻蔑的表情:“愣在那干什么?进来啊。”
荣嚖束手束脚地坐在客厅沙发上,东瞄几眼西瞄几一眼,就是不去看关瑾昕的脸,“那个……今天找你是想告诉你,以后不会再打扰你了,无论是线上还是线下,都不会像之前那样了,所以今天想把所有事做个坦白。”
见对方不表态,荣嚖自顾自道:
“我知道你不打算原谅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之前给你造成的损失,就算我用一辈子去弥补也补偿不了你,我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下三滥,没骨气,不仅废材还经常给人带来负面影响,你怎么骂我都可以,我都接受,那些回忆让人很痛苦,你不原谅我更让人痛苦,但是我不想一直陷在僵局里面,想朝前看,以后……就不与你联系了。”
关瑾昕发出了两声突兀的笑,像听到了一个荒诞的文娱新闻似的,“我是你的垃圾桶吗?”
“不、不是这个意思。”
“你,还有艾千那些人,都很恶心,但是恶心的地方各不相同。她们是狭隘善妒、专横跋扈的那种恶心,你呢,则是那种软弱卑劣、胆小怕事的恶心。
“被关在厕所泼脏水、书桌课本被掀得乱七八糟、衣服被弄脏划烂,等等等等,如果没有你的顺承,她们也做不来这些,也许你不帮忙她们会找其他人做帮手,我还是会被欺凌,但是假如你不参与,愿意始终站在我身边,事情的性质就完全不同了,懂吗?
“但是你做不到这样。刚才那番话说得不错,你就是个毒瘤,谁接近谁倒霉。”
荣嚖越听到后面,头垂得越低,抓着腿侧裤缝线的手也越握越紧。
“不过呢,”关瑾昕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又烦闷地吐出,她站起身走到荣嚖身边坐下,调转了话锋,“我也不想一味伤怀过去,这些伤疤就让时间来医。”
荣嚖闻到了关瑾昕携来的烟味。这种味道跟荣均身上浓厚的焦油味不一样,烟草味很浅,入鼻微香。
她畏怯地抬眼,冷不丁地看到递到面前的烟。
“吸它。”
荣嚖张了嘴,吸了一小口,清凉又苦涩的味道顿时盈满了喉。她遮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眼角处挤出几滴泪。
“很煎熬吧,荣嚖,不管做什么也不会得到原谅,虽然是自由身,精神却被困在监狱里,就像这烂透了的人生。”她笑了笑,像在讽刺荣嚖,也像在自嘲。
荣嚖颤缩着肩膀,右手将左臂捏出赤红的印。
现在她只有一个念头:变成一个死物。
桌子,板凳,杯子,或者一撮灰尘,凡是没有知觉的东西都可以,她实在承受不住这种挤压心脏的窘境。
“不会再联系我——这真是你最真实的想法?”
“是、是的。”感觉到对方的靠近,荣嚖立即往旁边躲,把全身的重量压到左腿上。
“不想弥补过错了么?”关瑾昕没有让她回答的意思,接着说,“我有个很强烈的想法,一直没办法实现——结婚后找一个挥之即去召之即来的人,永远不会违背我的命令,任我发泄情绪、随我打骂,她跟我的关系可以等同于奴隶和主人。这个角色的最佳人选就是你,所以,成为我的奴隶吧,荣嚖。”
荣嚖瞵眈着她,浑身战栗不已,大脑变得空白,无法进行任何思考。
指背上突然传来刺烧的痛意。
关瑾昕那只夹烟的手不知何时悬在了荣嚖的手背上方,烟头轻触了一下她的皮肤后又讯速离开,米粒大小的白水泡瞬间长在了被烫出红斑的手指上。
两人都没有去看它,只是静默地对视,有如一个深渊凝视另一个深渊。
恐惧还没爬满心头,腿脚便替自己做出了逃离这里的决定。就像一个躲避敌人强盛追击的兵卒,荣嚖落荒而逃。
跑到楼下,荣嚖瞪着眼睛大口喘着气,四周的景色投射在视网膜上形成了扭曲的形态,色觉功能似乎也出现了障碍,世界是灰黑色的,一切都显得混乱不堪。
“荣嚖?”温柔的呼唤从前方传来。
她望过去,站立在三米开外的高挑身影使泪水夺眶而出。
荣嚖摆开腿,小跑几步扑到了孟荑岚怀里,紧抓着对方抽泣。患处与衣料刚一接触,痛意就鲜明起来,摩擦在指背,疼痛在心尖。
“遇到什么事了吗?”
荣嚖凑着零碎的词措,艰难地说:“我不想当她的奴、奴隶,一点也不想,帮帮我阿岚……”
孟荑岚抚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想什么呢,你不会变成那样的,不要被带偏了,她说的那些话也不要听到心里去。”
“语气太真了,我好怕……我不想以这种方式去替罪,救救我……”
她捧起她的脸,微摆拇指,细致柔和地替她拭去泪痕,真挚专注地看着眼睑上凝了泪珠的荣嚖,说道:“我上去跟她谈话,你在这里等我,好吗?”
荣嚖用力点头,泪水溅下,她抬手拿下镜框,粗鲁地横起胳膊拭眼泪。
“乖。”孟荑岚以指背滑蹭了一下她的脸颊,接着沉下了温润人心的表情,向公寓楼走去。
门铃响起的那刻,关瑾昕立即弯身捻熄了从上午到傍晚累计抽得第八根烟,她以为是荣嚖回心转意了,于是快步走向玄关开了门,看清来人后却不禁讶然。
“你好。”无情无味的声音响起。
“是你……”关瑾昕后退一小步,问,“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有关你的事,荣嚖会毫不保留地跟我说,包括今天要来你家找你这件事,”孟荑岚前进一步,踏进门内,“鞋子就不换了。”
“呵,她这方面倒是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