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特?”
荣嚖目光闪躲地解释:“嗯……就是,轻微的不服气。差不多是这样。”她感觉教室的环境突然嘈杂起来,那种被多个人盯视的感觉越发逼真。
她的心脏鼓震得过于剧烈,不安的战栗很快传遍全身。
“我们出去说吧,班上有点吵。”
“好。”孟荑岚瞥了眼外面某个撒泼玩闹得正欢的小群体,没做任何异议就答应了她。
荣嚖很后悔刚才说出了的那句几乎没过脑子就弹跳出的话。
她死死盯着楼下一棵瘦弱矮小的棕榈树看,双手则贴按在白瓷墙的边沿,指头在其上漫无目的地扣扣打打。她十分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处在一个难堪的境地。
孟荑岚肯定察觉到了她的异常。她现在就像一只被束缚住身体的野雉或山兔,在孟荑岚面前动弹不得,只有等待被猎刀般的目光窥审透彻的资格。
讽刺的是,荣嚖那个因习惯思考诸事而衍生出许多奇妙想法的大脑,此时此刻却像一台缺乏润滑的机器停止了转动。
她居然一个话题也想不出。
还好现在不用与孟荑岚对视,不然她的脑子会更加钝化。
“我看你好像每天都在骑车上学?”孟荑岚忽地发问。
荣嚖被这个简单明了的问题拯救。
“嗯、嗯,是的,骑车上学。”她犯了口吃的毛病。
孟荑岚稍微离远了些,目光也落到了那棵缺乏养料补给的树上。她又问:“天气很快就会冷起来了。冷天如果再遇到下雨,受得了吗?”
“六年级就开始骑车上学了。其它的事我不敢多说,可对于这事我肯定是风雨无阻。”
孟荑岚听后轻轻一笑,不知道是因为欣赏还是别的什么。
“你呢?”
“坐车。”
“包车接送?”
“不,有专门雇佣的司机。”
荣嚖好奇地瞥向她:“哇哦,大小姐唉。”
“对,没错。”她回答得十分果断,然后又补充,“我是独生女。”
愈来愈强烈的好奇心将紧张驱散。终于,她转过头看向她的侧脸。
此时的孟荑岚纹丝不动,眼帘微垂,嘴角保持着上扬的趋势。像极了一幅精致绝伦又超然物外的精微素描肖像画。
“最近在学校还习惯吗?”荣嚖问。
她点点头。
“感觉你跟代清媛她们玩得很好哦。她们关系网蛮广的,‘二十一班来了个超级大美女’之类的话一定会飞快传开。从普通班到优录班的学生都会有耳闻。最后前来一睹芳颜的人会异常多,到时候我可以在班上设个收费台,一人五块,两人半价,密切交谈另收费,保证收入可观。”
刚一胡说八道完,荣嚖就后悔了,暗骂自己是个脑梗废物。
“开个玩笑,别介意。”她这么说着,有些心虚地趴在了墙头。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孟荑岚以一种低缓的、透着某种不明情绪的声调说道:“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觉得我和她们丝毫不搭,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加入那个群体?”
荣嚖将半张脸埋进臂弯,声音闷闷地回应:“对,静和闹的对比太明显了。”
她轻笑了一下,不疾不缓地开始叙述:
“以前我一直在A市生活,很早的时候就顺从自己的性子不愿与人过多的交际,将自己与他人完全隔开,形成一个独立自我的世界,宁静,但也单调。上了高中后,我突然意识到,一味地顺应性情恐怕只会让生活变得越来越枯燥乏味。
“为了改变一尘不变的度日方式,我开始在学校里广泛交友,不放过任何结伴玩乐的机会,追求短暂的愉悦。可慢慢地我发现,他们似乎是真的快乐,而我只是浮于表象。我对他们取乐的方式完全没兴趣,却依旧与其厮混一道。”
荣嚖干咽了咽喉咙,不由地直起身子。在一瞬间,好像有一阵寒流顺着她的脊椎骨袭过全身。有一个强烈的直觉产生——接下来听到的话将会冲击她对孟荑岚的第一印象,或者说是刻板印象。荣嚖听见她如是说道:
“我发现了一件事:论单体而言,他们个个都显得无趣,而当他们群聚在一起后,制造出的各类复杂的事情却耐人寻味。对于我来说,透析这些事,看破这群人的心性,从而得出某种论断,才算是一种真正的快乐。”
“最重要的是身处混杂的局面中,仍能自在逍遥,因为自己已经把握住了事情的发展动向,预测到了某类结局,这种心情很让人满足,对不?”荣嚖问道,“这算是‘田野调查’吗?”她的语调轻缓平稳,寓有暗讽。
孟荑岚浅笑着不言语。
荣嚖忽地放松了,困惑跟着消失殆尽。
难得听到孟荑岚长篇幅发言,单单听一回,收获着实不小。
这么一来,她俩算是同类角色:都是高中社交圈的旁观者。只是扮演方式各有不同。她纯粹是从外部观察,而孟荑岚选择从内部体验,纵情恣意,具有挑战性。
再次凝视孟荑岚的脸时,她发现她的美不太一样了。
不仅仅局限于表象的澄澈明媚,在无可挑剔的容貌下,还藏着更深更叵测的内核,犹如山间的天池,湖面的清澈全由那骇人的深度所赐予。
从现在起,哪怕是最轻浅的一抹笑容,荣嚖都难以不去思忖其背后埋藏着的更为深阔、更为幽赜的意味了。
一缕幽香袭来,她俩的间距陡然缩短。孟荑岚将右手搭在了荣嚖身上,也顺势将脸凑近了些。
荣嚖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慌乱间,荣嚖的心脏又开始在胸腔内狂跳猛撞。她想逃远些,可那只手仍按压着肩膀。她只好作罢,并陷入“紧张性不动”状态。
实在难以启齿,孟荑岚施加的力气连握手时用的都比不上,荣嚖的心头却像是压了块千斤石,身体僵木无比。
无形的威压令她喘不过气。
“听我说,荣嚖。”孟荑岚在其耳畔低喃,“我知道你既冷酷又无情,我知道你自私,自私得无已言表。我也知道你胆小如鼠,说谎成性,善于欺骗。我知道你极其卑劣,为人不齿。但悲惨的是……”
荣嚖的耳根时不时被细细的温热气流吹拂,奇异的酥麻感扩延至大腿里侧。她的半个身子开始发软。接着,她听到孟荑岚说道——
“悲惨的是我仍全身心的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