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文抬眼看萧楠翊,靠在椅背上双手环胸:“告诉你就能挽回一切吗?”
萧楠翊只是笑,带着复杂的苦涩。
戴文对她意见很大,对面的人话语虽然都带着刺,可萧楠翊能感觉到这人并没有坏心眼,她只是想帮陆颜出口气罢了。
萧楠翊视线挪至另一边,开口:“陆颜在叶城的这些年,很难过吧……”
戴文鼻间轻哼:“早劝她放手,你除了给她带来伤心,你还能给陆颜什么?”她眉心皱痕又深几分,字里行间都是对陆颜的心疼。
戴文一想到那天陆颜在电话里泣不成声,紧紧捏住自己的臂膀,克制想捶人的冲动。
尽管与陆颜见面后戴文百般劝告她留在叶城做手术,陆颜却说萧楠翊一定会来这里,她不想让萧楠翊看到自己脆弱不堪的样子,只好去了别地。
在戴文的“逼问”下,陆颜才将自己要去的地方说与她,临走前还特意嘱咐戴文不要告诉任何人自己的位置。
她就这样看着陆颜落寞离开,像是半年前在机场望着陆颜背影渐渐消失的那天。她突然想回去。
回到第一次与陆颜见面的那个夏天。
与陆颜的初见,那是大一开学的前日,只听柳清然在电话里零星说起几句关于陆颜的容貌,其它的都是关于陆颜的口味喜好与性格习惯。
当她播出柳清然发给她的手机号码时,温润平缓的嗓音传进耳朵:“你好……”
她在想电话那头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孩。
“你好,我是戴文……”
戴文与陆颜电话中约好在叶城大学的西南门见面,她坐在石砖上借着棕榈树躲着太阳,只见女孩穿着浅蓝色长裙淡然朝她走去,戴文很肯定,这人就是陆颜,柳清然说得没错,甚至在见到陆颜本人之后,怎么说呢,那些夸奖的话语全都为之黯淡。
戴文心怦怦跳,脸也不自觉红了起来。
“你……你就是陆颜吧……”她开始结巴。
陆颜笑容很得体:“你好戴文,我是陆颜。”
戴文的头发与肩平齐,几根刘海懒散搭在额前,那时候总会有人说她与叛逆挂钩,陆颜倒觉得戴文酷飒,特立独行的美感。
两人隔着几拳距并排离走在校内,看得出陆颜的脸上并未带着与同龄人对未来大学生活期许的表情,木然的眼神,在阳光下显得空洞,戴文顿觉喉间干涩。
“那个……你要喝水吗?前面不远就是超市,我们去买点东西吧。”
陆颜很快将愁容改为浅笑,完美隐藏:“好啊,你晚上有时间吗,我请你吃饭吧。”
陆颜的眼睛会说话,青涩中含有几分媚气,鲜少有女孩会将这美展现出独特。这是戴文内心实语。
她不好意思地挪开视线:“这哪行,我答应然然要关照你,可不是为了想蹭你的饭。”
陆颜轻笑:“不要同我见外,我知道这是个难事,与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成为朋友,是需要时间的。”
一排排梧桐被炙阳烤得焦黄,热气荡在周围,可陆颜的脸上却没有汗湿,干净的脸毫无瑕疵,要说有,那也是一丝忧郁勾起的感伤面容。
她又说:“不过我觉得我们会相处得很好,以后多多指教噢……”
陆颜露出好看的笑,让戴文更加脸红。
“……谢谢你相信我。”戴文抿着唇,用指挠了挠额头。
很快俩人就熟络起来,因为是不同的专业,且陆颜居住的地方离学校接近,没有住在校内,不过偶尔也会去戴文寝室里串个门,两人有时间也会一起去食堂吃饭或是出门逛街。
但更多时候,陆颜是一个人。
直到09年的秋,陆雪琴过世,陆颜觉得是自己杀死了母亲。
陆雪琴生平第一次与陆颜面红耳赤争吵,从陆颜抖得不成样的话语间得知真相,原本薄弱的身躯又一次被命运重击,她开始怀疑自己对许杰的爱是否真实。
她为什么会听信穆正的一面之词?连用心间血筑起的高墙都可以被针轻易戳破,还有什么是真的?
她做错了,错得一塌糊涂,错得狼狈不堪。
在一天晚上她为陆颜做了一顿家乡菜,有鸡,有鱼,有沙嗲面。
眼里没了往日的病气,母女俩温馨吃了一顿饭,她就这样看着陆颜轻轻咀嚼食物,嚼碎,吞咽。吃食进入肚子里陆颜才会继续夹菜,这是她从陆颜学会拿筷子的时候就开始教她的礼仪。
陆颜听话,她会说:好的,妈妈,我会乖乖吃饭。
就算先天体质比同岁的孩子差一大截陆颜也会努力练习舞蹈,不至于看起来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因为跳舞,陆颜脚上总是会有伤,陆雪琴每次都会为她细细抹上药酒,陆颜从不会喊疼,还会说,药酒好特别,是旧识记忆的年代感味道。
她朝休闲柜望去,还有几瓶,好像不太够,也不知道现在让人从老家寄到叶城还来不来得及签收。
母女俩像往常一样,饭后休息一阵偶尔会一起共舞,陆雪琴因生病体力大不如前,却还是坚持陪陆颜跳完一曲,已是筋疲力尽。已是苟延残喘。
为陆颜准备好睡前的牛奶,陆雪琴在书桌前坐了一夜,陆颜第二天早上快要离开家去学校时,陆雪琴貌似是刚醒来,提醒陆颜路上注意安全,提醒陆颜入秋记得添衣,让她在学校好好吃饭,跌打药酒已托人买好,晾在阳台的衣物还有些潮,过一天再取下,提醒陆颜的发丝有一缕挂在肩上,她温柔将发丝拂至陆颜身后……
唯独没有提醒让陆颜回家的时候别买菜,因为两人那晚都吃不上。
清晨日光闪过陆颜双眸,她停下脚步,抬头,伸手覆在上方。
炽线沿着树根顺往指节缝隙,丝丝缕缕弹在脸上,风中的味道有一刻似雾城老街的湿潮,心里生出前所未有的惆怅,她以为是她又开始想念雾城的日子。
学校的事情不算多,陆颜并没有参加任何社团活动,说很无聊。
早早做完手里的事,轻车熟路走进菜市场,挑了些陆雪琴爱吃的菜回家,刚到小区就发现一堆人围在自己要进入的那栋楼,她并不喜欢凑热闹,准备从人群中穿进去,有人认出她,新来的邻居,母女俩很有气质,那人告诉她家里出事了,煤气泄漏,医生和警察正在楼上。
陆颜丢下袋子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跑上楼,她那时候还在想,要是萧楠翊看到她现在跑这么快,会不会表现出一脸惊叹的可爱模样,她也在想,阳台上的衣物或许已经干透了,妈妈肯定会像往常那般自己提前收下,叠得整齐;以后跌打药酒要是用完了她该去找谁买呢,也只有南阳那边的药酒她才用得舒适,晚上的睡前牛奶她已经习惯有人为她煮好,自己煮的味道就是不如妈妈煮得香,同样是把衣服送进洗衣机,妈妈洗出来的味道也要比自己洗好的味道要浓郁几分……
陆颜忘记了哭泣,只是不停朝楼上赶,不停赶,不敢停,灌进喉咙的风刺得她好疼,又酸又涩,快要爆开的冲动。
陆雪琴被人放在担架上,是麻木的扔下。没有灵魂的躯体如同蜗牛的空壳,一捏就碎了。还没有一句抱歉。
面色诡白,嘴唇泛着乌紫,这不像是温柔的她,陆颜冷静得也不像是自己。
她叫住医生停下,用手指轻触陆雪琴的脸颊,没有温度,好冷,明明早晨还同自己好端端的说话,怎么现在却躺在这冷冰冰的铁架上。
她一滴泪也落不下来,她还来不及落,医院的手续,警察的盘问,律师的信件,同傀儡一步步完成这些所谓的大人程序。
陆雪琴没有告诉她长大会这么累,她有点想去停尸间陪陆雪琴走这一遭,或者代替。
戴文因为跟随导师到邻区学校听课,未能及时得知这个消息,等她赶回叶城时,陆颜已经将后事处理完毕。
自那之后,陆颜更加沉默,有好多日子夜不能寐。
某一天弦突然绷断,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变得食不知味,只能睡在床上,一躺就是一天。
戴文会抽出时间去到陆颜家里陪她,哪怕不说话,就这样静静看着陆颜都好。
有时她叫陆颜的名字,陆颜根本没有任何反应,陆颜总是盯住一处地方发呆的次数也异常频繁。
戴文开始心慌,这种情况,符合抑郁症所有特征,她刚开始不愿意承认陆颜患上这病。
陆颜在一天异常平静对戴文说道:“我觉得我好像有点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