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绎无端心里生出一股烦躁,拍开江玄晖的手吼出声。
“你就算不念着我,也不念着岳择端吗?”这一击当头棒喝,打得江玄晖不知如何回应,只能干瘪着,嗫嚅着,张开他那仿佛刹那间冰封黏住的嘴唇。
“是我与他有缘无分。”这一句话撕裂了唇瓣,像是有鲜血从无形的伤口溢出,顺着流到胸膛灼痛了心脏。
他怎么不念着岳择端,他行不端作不正,用了人皮面具下另一副画皮引诱了千般好万般好的岳择端。
明知岳择端年幼悲惨还趁虚而入,和他情定三生,他庸懦,他怯弱,他不敢将必死之局和盘托出,只能隐瞒着他的爱人,向他许诺不可能降临的未来。
但他一人的私情,就算再刻骨铭心,又怎么抵得上无数雍王几十年的筹谋。
“睡吧,哥陪着你。”
江绎闭上眼睛,很久之后江玄晖发现那单薄不少的躯干不再颤动,以为他已睡去,准备松口气回自己院子时,恍惚间又听见了江绎的声音。
那不是错觉。
“如果我把所有东西都给你,你可不可以陪我走下去。”那背对着他的人蜷缩着身子颤抖发问。
——哥,我把今天得的东西都给你,你可不可以陪我?
声音带着殷切,一如年少。
江玄晖的眼泪再也止不住,顺着眼角滑下,他一遍又一遍地轻抚江绎的鬓角。
最后也没有回应,只是在江绎真正睡着后将软枕塞进被褥,悄声离开。
这一日翻过篇,巫湫潼也走了,江绎一个人养伤,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江玄晖以为他在赌气,像平日那般逗了几次却没发现与往日有什么大异。
唯有一点,那句希望江玄晖活下来的话像是梦中呓语,再也没有出现。
“你这几天怎么还病恹恹的?”江玄晖心中有愧,每天都泡在江绎院子里不肯走。
“被巫横威踹的。”江绎头也不抬,语气也横冲直撞的。
江玄晖拳头都捏紧了,一句“你能不能好好说话”跑到了喉咙,却看见江绎脆弱的神情后活活咽了回去。
他只撂下句“好好休息”便落荒而逃。
待到一月多江绎终于被准许下床,能正常行走时,那位窝在府上彰显皇恩浩荡的吴院使终于带着一肚子不知是真是假的消息回了宫,将他所见尽数呈给那位。
吴裴玉离了疑难杂症就失去慧眼,再加上菩萨心肠,回江奎的话大多模棱两可,那些有猫腻的地方都被他略过,唯有一点可以确定,这雍王府生活糜烂,用度奢侈,空有其表,百无一用。
江奎过目后,将密函投诸于烛台,让火舌攀上这张名贵的卜州纸。
不知他究竟何意。
“用度奢靡?钱真是个好东西啊。”
内侍将今年新贡的茶叶奉上,却失手将茶水倒在了桌案上,他仓皇之间,只看见灯盏中被焚毁一半的密函。
意识到不妥他慌乱抬头,看见江奎盛满杀意的眼。
“官家……官家!”他瞪大眼睛却又像是被扼住了喉咙,一句饶命却在凉薄的注视下吐不出口。
“出去吧。”
“多谢官家,多谢官家。”那内侍将头嗑得闷响,以为逃过一劫,却在松了口气时被一左一右钳住臂膀拖了出去。
“啊!啊——”惨叫声回荡,却在这偌大的皇城中,成了一缕若有若无的风。
次日,官家召丞相太师等十余位重臣到了崇政殿,直到半日后才将他们放出来。
丞相孟朝云神色自若,而太师颜问渠面含愠色,其余人缄默不言,无人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孟相,规劝帝王是为人臣的本分。”颜问渠意有所指,说完就登上了马车。
“太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孟朝云朝着马车一拱手,带着侄儿孟亦楼朝孟府走去。
其余人更是颜色各异,问起来便是三缄其口,像是打哑谜,这崇政殿发生了何事,无人得知。
一切的议论纷纷宛如一锅沸水,即将沸腾至顶峰,却在三日后戛然而止。
天家颁诏,令各地今年上缴皇城的赋税加收一成,并各州征收壮丁一万,至元州为官家铸龙台,贺大胤千秋万代。
此诏初下民情激怨,哀嚎遍野,老弱妇孺家无余粮跪求官兵网开一面,壮丁留下孤儿寡母夜遁逃只求躲避横行霸道的酷吏,用钱买命,没钱没命,百姓水深火热,苦不堪言。
颜太师携颜门子弟跪求官家收回成命,无果。
孟朝云上表此乃利国利民上苍赐福的善事,受赏。
此后天下敢怒而不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