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利亚中途还是醒了,不是被说话声吵醒的,而是汽车爆胎了。
他睁开眼睛,才发现外边正在下雨,眼下这种空气环境,每一滴雨落到车窗上果然都变成了泥点子,前窗的泥点更是被雨刮器刮成了一糊片,也亏得警长车技高超,居然开了这么远。
“后备箱里有备胎,我去换。”警长撂下这句话就跳下了车。
天色太黑,墨镜莱纳德终于不得不摘掉了墨镜,不安地四处观望,嘱咐道:“动作快点,这地方感觉不大对头。”
警长在车外回答:“知道了,你们保持警惕。”
墨镜连忙嘘他:“小点声,别把妖怪找来。”
车外立刻只剩下唰唰的雨声。
以利亚摇下后车窗,接了几滴雨在指头上搓搓,潮湿的泥渣顿时簌簌而落。
他不由得皱紧眉头,并不是说灵魂世界不会下雨,但顾名思义,这里的天气自然与莱纳德的灵魂状态息息相关,而眼下,跟他坐在一起灵魂碎片可完全不像内心在下泥点雨的样子。
也许其他人遇到了危险,也许……
后备箱那里,警长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然后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车里的两人立刻变了脸色,一左一右跳下车,还没站稳就听到警长克制的喊声:“别过来!”他咬牙把痛哼吞进肚子里,喘了口气,说道:“开车,走!”
以利亚竖起食指,示意墨镜原地待着,自己贴着后车门慢慢摸了过去,车灯下,警长的两条腿从车轮后伸出来,没有别的影子。
他蹲下来,小心翼翼地靠近,正要抓住警长的脚踝把他拖过来,另一边却猝不及防响起了墨镜莱纳德的惨呼。
以利亚悚然一惊,头顶惊雷骤然滚过,盖过了身体倒地的动静。
“莱尼?”他压低声音,血液轰隆隆地从太阳穴流过,直冲头顶。
除了雨声更加肆无忌惮外,没有任何回应。
顾不上别的,以利亚从掩体跑出来,大跨步冲到车后,左右都不见敌人的影子,墨镜莱纳德倒在地上,一边捂着胸口痛苦大叫,一边不住左右翻滚。
背靠着后车厢,警长虽没叫出声,但也痛得冷汗滚滚而下,他看到以利亚,勉强抬起一只手,颤声道:“帮他,快。”
以利亚已经扶起了莱纳德,“喂,我在这儿,莱尼,让我看看。”他试图按住莱纳德的肩膀,好查看伤势,但对方不住挣扎,两眼空洞地瞪着天空,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以利亚抓住他的双手,只见他的胸口上泅开一团黑色的痕迹,把“尼克队万岁”几个字全盖住了。
是黑魔法,而且侵蚀的痕迹还在不断扩大。
以利亚把莱纳德的手拉到自己胸口,用力按住,“没救了”几个字滑过以利亚脑海,几乎让他感到一阵眩晕。
“莱尼?看着我,看着我,嘿,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莱纳德失焦的眸子转了转,终于不再挣扎,他偏过头,吐出叹息一样轻的几个音节:“以利亚?”
“我在这。”以利亚调整姿势,好让对方靠得更舒服一些。“我在这儿。”
他用手掌贴住莱纳德的额头,掌心立刻感到一阵灼热,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别怕,只要按我说的做,一定会没事的,怎么样?”
“我、我还没准备好,不要。”莱纳德满脸冷汗不住地往外冒,金发一缕一缕地黏在脸侧,像只溺水的小动物,无助地抓住以利亚的手指,“我不想、不想死,真的,我还没准备好。”
“你不会死的,我保证。”以利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可惜却不太成功。
“对不起,”莱纳德抬起下巴,即便用尽力气,他也只能小幅度地摇头,“我撒谎了,我、我不是最勇敢的那个,也不是、不是最有趣的那个,我是最胆小的那个,我老是哭,他们都知道。”
他目光灼热地望着以利亚,似乎想从他脸上读出什么,呼吸从急促逐渐平复,最后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别丢下我,好吗?”
“我不会把你丢下的,永远。”以利亚郑重地说。
他从口袋里拿出玻璃瓶,侧头在肩膀上蹭了蹭眼角,对莱纳德微笑,“而且听着,莱尼,没有哪个胆小鬼敢说出你刚才说的这些话,你明白吗?”
一句俗语自然而然地涌上心头,清晰得像钟鸣一样,于是他把那句话说了出来:“每个人都该直面渡鸦。”
以利亚叹息:“没有例外。”
莱纳德终于伸出手,用指尖碰了碰玻璃瓶,指尖立刻亮起白光,顺着手臂一路蔓延,很快将他整个人包裹了起来,胸口的黑色痕迹转眼变成粉末消散在了空气中。
“以利亚,”在一片白色荧光中,莱纳德忽然又叫了以利亚一声,嘴唇翕动,“你不会解除诅咒封印吧?答应我,别做傻事。”
以利亚默然不语。
“不然你知道我会倒向谁,别逼我那么做。”莱纳德固执地看着对方,胸口的黑气再度翻涌起来,向白光侵蚀过去。
终于,以利亚低声说:“好吧,我答应。”
“我相信你。”莱纳德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以利亚的怀里一空,灵魂碎片已经悄然归位,他看着玻璃瓶里多出的明亮荧光,握紧手指,他需要几秒钟时间来平复。
但这几秒似乎比他想象得要漫长,莱纳德最后的请求不断在他耳边回响,像油料即将耗尽的发动机,每响一声都震得他胸口一阵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