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全神贯注地盯着房间的每个角落,突然,他举起手机用力一拍。
整个桌面摇摇欲坠。
嬴欢从面碗里抬头看他,只见他的表情放松了不少,她向手机下方一看,一只苍蝇被砸了个稀巴烂,腿部还在颤动。
“……看什么看。”
嬴欢无语,只好继续把头埋在面碗里。
空气安静到有些尴尬,少年用餐巾纸擦拭着五指,时不时瞟一眼默默进食的少女。
“失去记忆是什么感觉?”
邬涟突然发问。
嬴欢咀嚼着汤里的花生,盯着那双深褐色的眼睛看了一会儿。
邬明仪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病情,他能查到这些也不奇怪,她撑着下巴想了想,“对一切都茫无所知,就像自己刚刚诞生在这个世界一样。”
百分之九十的记忆缺失,几乎囊括了她曾经对世界的所有感知。但要真论起来,那种感觉既不是陌生,也不是熟悉,反而是一种淡淡的无力感。
邬涟敛着眼眸,眼尾轻轻垂落,像雨后被寒风摧残的柳枝。
那么,失忆前的她又是什么样子呢?
他对她实在太陌生了,哪怕他们是法律意义上的姐弟。
当年邬明仪二话不说就领养了一个没有血缘的女儿,尽管从未带她回过邬家,但邬涟一直都很厌恶这个名义上的姐姐。
试想一下,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在某天突然强行加入了一个背景神秘的陌生人,甚至没有经过他与邬蘅的同意,便分走了母亲绝大部分的爱……这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消除的恨意。
然而幼时的他也绝对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和最讨厌的人共处一室,甚至还能面对面聊着过往。
“你,究竟为什么会失忆?”
如果不是这次的事故,他们恐怕永远也见不上嬴欢一面。
也不知道邬明仪到底为什么对她这么用心,这么多年来甚至不允许身为家人的他们见一见这个少女,难道她已经金贵到连他们都要提防着?
对于这件事情的怨气一直延续了许多年,邬涟自己与母亲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差,他把这一切都归咎于来路不明的少女身上,毕竟这是最简单、最有效的做法。
是的,他从一开始就讨厌她,以至于早早预设好了她的人格──她渴望钱财、渴望权力,她在利用邬家以达到某个不为人知的目的。
简直就像名人圈里臭名昭著的切茜娅·雪莱──生下雪莱家族唯一子嗣梅瑟·雪莱的女人。
用孩子逼退原配夫人,再亲手杀死丈夫,将整个雪莱家族收入囊中,被奉为当代“最毒妇人心”的代表人物。
他们之间不可能是和谐的,他想。
嬴欢并不知道邬涟已经脑补出了一部长篇大论,她还在思考他提出的问题。
“关于失忆这件事的前后经过,我确实记不得了。但是,邬泽上将说他会彻查这件事,到时候你可以去问他。”
毕竟白梦长廊和军方之间的关系密切,嬴欢作为肃清者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故,军方当然要负相应的责任。
不过,她相信邬泽不会告诉他什么有用的信息,哪怕他们是亲兄弟又怎样。
嬴欢自认为回答得相当真诚,但对面的邬涟好像并不这么想,不知道是其中哪个词语刺激到他的神经了,少年用恶毒的眼神死死凝视着她。
为什么,为什么连邬泽也要站在这个外来者的一边。邬涟咬着嘴唇,他的心脏隐隐作痛,眼睛红得惊人。
“邬蘅虽然是我的亲妹妹,但她和我一点儿都不一样,从小到大我们就没有过相同的兴趣爱好。”
他们无比讨厌彼此喜欢的东西。
“你想说看我很不顺眼,对吗?”嬴欢边喝汤边看他,对他的话外之意毫不避讳。
邬涟在座位里缩成一团,他一只手攥紧发痒的喉咙,闭上眼睛静静地呼吸空气。
尽管姿势有些狼狈,但仍然高昂着首,丹凤眼的斜下方点缀着两颗小小的泪痣,像代表无上荣耀的钻石。
他的神色中充满了眼前少女的鄙夷。
“呵,只是感叹一下罢了,你不会生气了吧?”她其实说得没错,他们在嬴欢这一点上仍然保持着这个定律。
嬴欢放下筷子,这小少爷怕不是从小就开始修炼茶艺课了吧?可惜,在她面前卖弄“茶艺”相当于自取其辱。
她又没义务惯着这个所谓的“弟弟”。
“你说得对,我对邬家不仅抱有野心,而且势在必得。等哪天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会第一个干掉你。”
少年那双漂亮的眼睛瞪得老大,在火焰般耀眼的红发衬托下,像一只被气急的花栗鼠。
“你……你!”他就差指着鼻子骂了。
“开玩笑罢了,你不会真信了吧?”少女露出揶揄的笑容,虽然是在笑,但那两只深邃的瞳仁里却透着几分生冷。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是弱肉强食的世界中,最疯癫却又最有效的生存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