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妻子?
沁宁像是整个人被冷水泼了下来,她甚至有些僵硬地问他:“你什么时候有了妻子?”
谢迟没有再说话,就当她不存在似的又低下了头。
谢迟现在的模样实在算不上好看,浑身都是恶臭难闻的味道,没有谢若望的允许,甚至没有人给他治伤,一双断腿破溃流脓,身上的伤口也同样狼藉一片。
他的灵力早就被封住,谢若望每隔三日才会给他一碗清粥,没有水喝,他便只能从暗牢上方檐角的破洞中去接天上落下来的雨,饿得极了,便抓地上的蛇虫鼠蚁来吃。
浑身上下哪点还有当年的仙人之姿,他活得甚至不如路边的乞人。
最起码,他们是自由的。
谢若望每日都会派人来问他:“知错了吗?”
他答:“我何错之有?”
他到底在执拗些什么?只要低头认个错便能不再受这种苦,沁宁想不通,是为了他那个所谓的妻子?
终于有一日,谢若望亲自去了牢里,她在暗牢外等了好久,只听到谢迟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传遍了羽山的山谷。
像是被逼到绝路的哀鸣,让整片山谷中的灵鸟都惊飞一片。
从那一日起,谢迟便被谢若望放出了暗牢,他身上的伤也被治好,又恢复到了曾经那副仙姿玉彻的模样。
他不再总是想着要下山,甚至对谢若望也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尊重。
他似乎将记忆中的人当作了自己,经常做出一些她不能理解的举动,这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谢迟。
面对她的时候,他不再是终日冷着一张脸,他常常兴致勃勃地带着她去体验一些她根本就不喜欢做的事情。
沁宁开心的同时,心里又嫉妒得发酸,就像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一样,不喜欢做什么,也是藏不住的。
谢迟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古怪,他虽然没说什么,她却明显地感到他们之间再一次拉开了距离。
他常常一个人坐着发呆,有一日,他坐在低矮的窗檐下一个人待了很久,直到她忍不住出声打破了一室的静谧,他才抬起眼皮淡淡地看了自己一眼,手中捏着那只同心结问她:“师姐,这是你亲手编了赠予我的同心结吗?”
沁宁的心跳加速了一瞬,几乎是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支支吾吾地答道:“自……自然是了。”
谢迟也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重新将同心结挂在了腰间,只是自那日以后,他变得更加沉默了,她的心一日比一日更慌,就仿佛她再也握不住手中的那根线,看着他再次飞向她无法到达的天穹。
直到他遇见了那个名叫殷禾的女子,她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有种强烈的预感,谢迟不会再回头了。
她之所以被羽山如此重视,除了她是先祖遗孤以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她天生无法在修行上有所进益,身体虚弱,是因为她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绝佳炉鼎体质。
谢迟之前之所以为她取回赤奴丹,便是因为发现了她常被毒物邪祟盯上的原因。
她的血,不仅拥有绝佳的疗愈之效,还能为修行者提供渡魂之能。
那一日,是谢迟第一次用传音入密主动找了她。
他站在她面前,问她:“你能不能帮帮我,沁宁?”
那一刻,心里的愤怒和嫉妒像是一瞬间全部涌了上来,她抬着下巴,冷笑着看着谢迟:“凭什么?”
谢迟第一次在她面前低下了高傲的头颅,抿着唇沉默了半晌,说了一声:“求你。”
那一瞬间像是被万蚁噬心,心中咕嘟嘟地冒着酸涩的泡泡,她觉得自己仿佛成了这个世界上最恶毒的怨妇,心中充满了卑劣的恶毒的想法,她脱口而出:“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谢迟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在她的注视下掀起衣袍,膝盖落地砸出一声闷响。
他的眼神很平静,盯着她的眼睛,没有半点迟疑:“求你了,沁宁,帮我一次。”
沁宁捂着唇,颤抖着指着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他竟然能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她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自己如此一败涂地过,她生来便被金尊玉贵地养大,几乎是被视为羽山的掌上明珠。
她等了他这么多年,难道他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沁宁咬着唇,眼泪像是泄洪一样涌了出来,她想也没想就扑到少年的身上,一双拳头在他身上乱砸,绝望大哭。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太过分了,你真的太过分了!”
谢迟始终沉默地跪在她面前,对她的愤怒和眼泪都全盘接受,直到她渐渐平静下来。
她说:“拥抱一下吧。”
谢迟皱了皱眉,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她却倾身用力地抱住了他,在他耳边说道:“这是你欠我的。”
离开时,她的唇有意无意地在他的颈侧擦过,心中埋下一个恶毒的种子。
取血的过程很痛,她的身体变得更加虚弱,一连几日都卧在榻上,谢若望期间来看过她一次,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她的腕间。
她刻意穿了略窄的袖子,手腕上虽然裹了一层药纱,但想来也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可是一切的变故都发生地太过突然,谁也没有料到那漫天的怨魂像是疯了一样吞噬了那个曾经鲜活的少女。
尸骨无存。
……
昏暗的地牢内,谢迟的双手被吊在玄铁锁链之上,他的头垂着,一动不动,像是一个被人遗弃的木偶。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不见天日的五年,时光像是停止了,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室内很静,谢迟垂着眸盯着地上爬过的一只黑色的甲虫,灰尘的味道很重,像是钻进鼻腔里的小虫子,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黑暗中,一道乌鸦似的黑影渐渐成型,慢慢爬至谢迟的指尖。
他的皮肤下迅速鼓起一块,像只虫子在他薄薄的皮肤下快速爬行,直到像一道黑影似的爬进他的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