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说说,为何是婚契,神族最初现世时,向来是不谙红尘中的男女缘法、婚俗嫁娶的,她为何愿意与你结下契约,只是出于一时的好奇吗?还是因为她身上负有一半的古魔族血脉,不得不找到一个男子,以姻谋之,以计杀之?”
“原来师伯都知道。”
“你别装蒜,你本就明白我知道此事!你仔细与我说说,到底是怎么想的?你的血肉之躯,早年曾殒灭一次,你这躯壳是非年以青竹化成,一旦登仙,便用不上了,舍给她原本无妨,只是你和她有了牵扯之后,长晏宫和卯月楼在外人眼中,就成了姻亲。这神官身上又有一半魔血,里面牵扯的势力,可不简单。长晏宫清净之地,虽然庇佑苍生,有教无类,但绝不与旁门左道结交,你可好好想想!”
“师伯说的,我何尝不知?我向来没有什么‘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想法,与她结契时,早留下了后手,契书里没有约定任何时间,我想走便走,她奈何我不得。只是,我与她说了几次,要留大师兄一条性命,她便拼着万般的凶险去保护他,实在有些傻得让人心生怜意。柳云姑姑当年,也是为了与外人的一句承诺,奔赴到了星霓海的绫罗窟,便消失了足足十年,我如今想来,仍觉得惋惜。”
“子殊剑术稀松,心思狭隘,我与非年并非不知,他原本天资不比你差太多……他也是个可怜孩子,我不便苛责。柳云确实是个傻姑娘,我还记得你刚出生不久,她一个外门弟子,仗着非年性情谦和,凭着那点三脚猫功夫,还抢着要收你这个长晏宫少主为亲传弟子,被人笑话了好久,非年为她解围,竟允下了你拜她为师,我是不赞同的。这卯月楼神官,更是外人,你仙骨将成,长晏宫也不忌婚嫁,你弃了这身凡骨也无妨,只是红尘姻缘,于你只是过眼云烟,你已心生涟漪,长此以往,恐坏道心。”
“师伯,如果是我父亲在这里,只会说此事由我自己决定。”
“就算非年在此,此事也由不得你!”
“师伯,我这次为你收了个新弟子,也签了契约,人家在门外呢,你去看一看吧。他体型庞大,又受到族人和卯月神早年的约定束缚,没法自己离开千胤城,你得和卯月神的玉雕像说说情,再用你那闷葫芦法宝一收,才能带他出去。你不是三天两头地叹后继无人嘛,咱们一缘还一缘,有话好说。”
“知道了,别一天天地老在外面乱和别人签契书。你自己的事情,你也好好想想吧。”
“好,我知道了,师伯消消气。”
然后,海螺里就没有声音了。
风吟有些无所适从,她孤零零地在沙滩上,除了海螺,她一无所有。
她记得那个年轻的声音有一点熟悉,可是她想不起来是谁了。
他们刚才说了些什么?
风吟思索了一下,她对此似乎没有印象了。
刚刚才听到的对话,几乎忘得一干二净。
他们提到的一些地名里,倒是有她的卯月楼。
那个年轻男子,是认识卯月楼的神官吗?
那么,是哪一任神官呢?
风吟的识海中浮现了卯月楼历任神官的音容笑貌。
不知道这海螺里的声音是从哪个时代遗留下来的,也许里面的人都已经不在世上了。
她想回卯月楼了。
于是她就沿着海岸,慢慢地,一路前行。
眼前的千胤城不在诀夜之中,海水的水面低于卯月楼所在的近岸小岛上,岛前有一大片由城中百姓人为铺开的大理石地面,虽然每日经人打扫,上面还是有不少细小的盐粒,在阳光下,发出微小的细闪。
可是无论她怎么向前,那座楼永远离她那么远,仿佛她永远也回不去了似的。
风吟一时有些恍惚。
她来到海水与沙滩的交界处。
星霓海的岸边,永远有着美丽的涟漪。
风吟朝着海水里面,张望了一下,又一下。
她看清了自己的面貌。
她的身体只剩下了一颗头颅和小半部分躯干,虽然两者之间已经完全断裂,但此刻却干巴巴地一同悬浮在空中,像是在和她身上并不存在的那些部分,拼凑成完整的样子。
她已经没有多少头发了,脸上的皮肉没有一处完好。
在她意识到自己的眼眶里已经没有眼珠子的时候,她眼前的所有光亮,后知后觉一般地,全部消失了。
她的世界成为了一片黑暗。
一滴血泪,落在了她下方的沙地上,转瞬就被海浪冲洗干净。
如果她的四肢尚未消失,那里应是她的左足位置。
在那一瞬间,她忽然有些明白了,人类的情绪中名为悲伤的东西,大致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风吟感到自己的四肢百骸陷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疼痛之中,好像永远,永远也不会止息。
她似乎,再也回不去了。
长。
久。
的。
寂。
静。
有一天,海螺里又传来了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