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吟从未见过他如此急切,她还以为这家伙就算是大难临头了也一定是波澜不惊的。
那海蛟尚有些气弱,喘了几口气后,说道:“没有回头之路,就是回不来了,哪怕是骸骨也找不到,骨头灰都找不到。你的那位故人,去什么地方不好,要往绫罗窟跑?绫罗窟那地方,我们海蛟一族尚且绕道而行,你那故人怎会迎头而上,这不是纯纯的作大死吗?”
绫罗窟,风吟倒是熟。
不仅历任神官给她留了不少关于星霓海各个地方的信息,她还是一团混沌的星辉时,也时常去海底的各个地方探险。
绫罗窟是一片特别危险的海域,离海岸特别特别远,曾经是运送珍贵衣料前往对岸国家的必经之地。
它的名字起源于许多商队有去无回的惨痛经历,他们的尸骨和船上的绫罗绸缎一起被星霓海无情地吞噬,连一小片边角都不曾漂到附近的海域,被抹杀得一干二净,所以人们后来给它起了这个名字,自此之后,所有商队在绫罗窟附近都会远远地绕开,生怕沾上一点边。
风吟小时候最喜欢去绫罗窟玩,在那附近几乎不会有人来打扰,她可以在水中自由地游来荡去,感受貌似平静的水面之下,最迅疾的水流和水流相互冲撞,发出这个世界上最富有生命力的噪音。
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清,只要把自己托付给其中一道水花,就可以转瞬从水下十几尺的地方“嗖”地一声直冲星霓海的深处,然后又被海底各种炫目的暗流推到地势复杂的沟壑之间,再摇摇荡荡地自己溜出来。
她觉得海蛟说得在理,人类去这种地方,是纯纯的作大死。
玄衣少年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过意不去,但他的语气还是不改硬气:“我一定要找到她。你还知道什么,现在都告诉我吧,否则,我的剑定不饶你。”
海蛟已然不吃这套,它索性在海滩上翻了个身,把全身最白的部位,也就是肚子露了出来。它哼哼唧唧地说道:“来吧,杀了我吧,我的蛟毫只剩一半了,我也不想回去了。你让我好没面子,想杀就杀吧,我们海蛟一族也不是好惹的,杀了我,你就永远不会知道绫罗窟的秘密,我的族人也不会放过你们长晏宫的,你自己好好想清楚。”
风吟望着海蛟那养尊处优、蓝蓝胖胖的肚子,心道,它居然能为了保住蛟毫,自己暴露要害,这得是多要面子啊。
玄衣少年可能有点说服了,他放下了手中的剑,绕行到海蛟的脑袋前面,席地坐下了,一人一蛟开始大眼瞪小眼。
少年道:“你方才在岸边凫水逗浪,险些取走了三个人类的性命。”
海蛟道:“我不知道岸上有人,诀夜快过了,我只是想趁着人类还没出海,想出来透口气,快活快活,没想着害人。先别东拉西扯的,你到底想怎样?”
少年勾了勾唇角,眼底没有一丝笑意:“被卯月神的力量限制在这片海域里,身份再尊贵也只能做一只海蛟,连出个海都得考虑会不会害死周围的渔民,你过得不太自由吧?”
海蛟骂骂咧咧道:“你放屁!你不过是个小小凡修,少在爷面前装能耐。”
话一出口,少年身旁的剑自己就“噌”地一声出了鞘。
海蛟把脑袋缩了缩,干脆不说话了。
少年循循善诱道:“我有办法,能让你成为可以化成人形的修者,甚至可能成为海蛟一族中的第一位仙人,从此天地开阔,任你来去。”
海蛟的眼珠子转了转,它原地翻了个身,又把肚子藏在了身下:“真的假的?”
少年把冒头的不孤剑按了回去,温言道:“长晏宫里,人人都主张有教无类,我的师兄里面也有些孔雀、山豹之流,师伯里还有一位,原是一尾锦鲤,现在已经登仙,再不会为凡俗所困,头发长短黑白,都视自己的心情而定,想去名山去名山,想下深渊下深渊,潇洒极了。”
海蛟嘿嘿一笑,说道:“你长晏宫出了仙人十余,都去了辰岐仙山修行,如果不是太过危险,以你身份,不至于无人愿意为你下绫罗窟一探,可见,哪怕是仙人,也下不得绫罗窟。我这里有镇浪石一方,只借你一次,不过,你现在还用不上它,等你混成仙人了,可以像刚才一般,来星霓海,用你的剑鞘搅一搅海浪。看在你比我厉害一点点的份上,只要你信守承诺,我自然带着东西来见你。”
它话音刚落,面前就出现了两张由细密海草编织成的纸笺,写明了海蛟与少年之间的承诺。
海蛟用蛟须碰了碰信笺,少年划破指尖,也分别在信笺上按了一下,完成了承诺的互换。
信笺化为两道金光,飞入了两者的掌心。
海蛟道:“不打不相识,以后你我兄弟相称。我走了,二弟,你身上一股笋味,我闻着不舒服。”
它在嘴巴上占了点便宜,就不给人回答的机会,连忙腾空起了身,一个猛子扎回了海里。
一股笋味,有吗?
风吟靠近少年身边闻了闻,她只闻到了海风的气味。
他身上的海水被周身灵力化去,用料上乘的衣衫又恢复了往日的轻盈和飘逸。
玄衣少年抱着剑,目送海蛟远去,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
他一定在想念在绫罗窟消失的那个人吧。
风吟知道,人类和她不一样,他们在生命中有很多很多重要的人,失去其中任何一个,都是极为痛苦的事情。
所以她努力调动起一丝怜悯的情绪,抬起手,想要隔空摸摸少年的脑袋。
不料,少年也刚好抬起手来,要去拂额前的碎发。
一虚一实的两只手,恰巧就要交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