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又切切嘱咐手下的人,封锁他的健康状况以免动摇军心。
从秘书口里听来蒋鹤贤那席言论,蒋老董事长连碗里的滋补汤也不愿喝了。
他将汤匙扔进面前的瓷盘,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响:“他最近还在跟那所谓的什么社长见面么。这是存心想打我的脸了,明知我与那厮不对付还日日见面,他想做什么,这么傲不如当初别退那学,好好在实验室里研究他的学术,我好心给他个机会还跟我拿乔,我到要让他看看谁才是让他坐到今天这位子的主人。没有我,他蒋鹤贤什么都不是。”
秘书眼见蒋老董事长晴天霹雳般大动肝火,不敢言语。
只有管家才能劝说几嘴,诸如别伤了刚愈合的身体,以免病情波动。
林林总总一番絮说,管家一边瞧蒋老董事长的神色,一边却也不敢提醒老董事长,当初正是他主动找人算计蒋鹤贤把他塞进这家公司。
更不敢提醒怒火中烧的老董事长,这家公司前身正是蒋鹤贤父亲生前的蓝图。
他嘱咐秘书给蒋鹤贤打去电话,叫这后生别再和蒋老董事长对着干。自己则在后头,听他俩对话时不时地用眼色支招:“蒋董事长近段时间身体欠佳,难免连累了心情,正要拿人出气。”
蒋鹤贤听完他们这番斟酌商量出来的对策,不觉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惹到了你们这位老人家。我自认也一直勤勤恳恳在岗位上工作,怎么反而因为我太有上进心,也看不惯我了。”
事后,管家一寻思也看不透蒋鹤贤的心思。却隐隐感觉出蒋老董事长频繁被蒋鹤贤拨痛神经的缘由。
他对温秘书说:“蒋鹤贤这男人就不该在我们这领域工作,或者说他不适合一切束缚着他的领域行动,他那颗头颅总是微微抬起,昂扬地瞧着别人。我们董事长哪能真心想把他从那位子上踢下来,就是看不惯这年轻后辈太无拘无束。你且看着吧,董事长只是想给他个教训,让他好好长长记性。在我们这行工作,乃至于在这社会成长,都必须得把那颗头颅狠狠摁在泥沼地里蹂躏一番才能蜕变。”
温秘书沉默了,看向手中那杯喝到一半的飘香四溢的茶水:“何苦来,我看他这一年变化也不小,没再似往日那样任意妄为了。”
管家笑笑:“那能够呢。蒋董事长也不是个听话的主,说难听点也是个刺头。”他小声说,“他看着蒋鹤贤没准就想到年轻时的自己呢。蒋鹤贤就像一匹草原上不紧不慢的马,不受人力的鞭策也没被人绑过,蒋董事长现在呢,就是一门心思想当那个执鞭者。咱们啊,谁也别掺和,就当个局外者看他俩在里头斗就成了,免得惹一身骚,最后哪头都不落个好。”
这日入冬,天气全然是变得风霜雪雨交杂起来。公司楼前一支老树早就掉光了叶子。
光秃秃的枝条,横生斜逸地穿插进一楼窗口的内室。
蒋鹤贤探在玻璃窗栏边,将枝皲裂的半根烂条剪了下来,本想扔进垃圾桶。
等待房间内的技术人员拉表的同时,一眼瞟见路过的园艺工。他直接挥手叫来附近穿上了厚厚冬衣的老人。
老人最是岁月静好,一心扑在公司园林上,不管外界如何风起云涌八卦议论交加,也能和蒋鹤贤聊两句家常琐碎话的豪爽性情。
老人感慨,“我在这地儿快三年了,从前都没个人在这走动,以前也就我一个人时常除草剪枝什么的,没想到啊,今年蒋总来了后,此地焕然一新,倒有了新的面貌。”
蒋鹤贤从他领子前厚厚的棉絮上划过视线,他要想和人聊起来,一直都有不让话落地的本事。这么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谈着从昨日的雨聊到今天的雪:“我之前一直在外地,也是头一回回来就碰见了这城市下起这么大的雪。”
老人家拿粗糙宽厚的手掌,不住地低头哈气。“可不是,往日这冬天都是盼着下雪,它都不下。今年倒好,这一年还没过完呢就下起了这么大的雪,稀罕。”
蒋鹤贤看他神色隐有担心,便多扯了句:“俗话说瑞雪兆丰年,来年兴许是个顺遂平安的太平年。”
后头伴随着哗啦啦的声响,已经拉出了好几张今年年度的分析表来。那名技术人员碍着外头有位老人,刻意保留言语:“蒋总,我好了,您来看看吧。”
蒋鹤贤旋即扭身,站到计算机前和他一道看了看。那老人家也识趣得很当即拉上窗,离开。
这地不是好谈事的隐秘地方,蒋鹤贤就带着一名技术员工和一名管账的会计,上电梯到了他的单人办公室。
正在听手底下这些员工,报告近期的公司财报。蒋鹤贤不时翻着他们交上来的财报,看着上面精准到小数点的数据。
人人都知蒋鹤贤和蒋老董事长近期似有不睦,故而办公室的气氛也如压着几团阴云,直教人喘不过气。
那管账的先还隐忍不说,最后实在撑不住就开始抱怨:“咱们都分离出来了,总部那边的人也过于霸道了些。我们今年这一年的收入支出哪项项目和他们挂钩了,只怕他们别落井下石就好了,还一天天的自视甚高,把我们当小弟使唤。”
她旁边那位技术人员眼看蒋鹤贤没什么表示,赶紧掩嘴咳嗽制止。
蒋鹤贤倒没有惩罚她话多的意思,照旧抬眼看着他们交上来的文件。
手机里有条信息震动,他才从风轻云淡的神色到瞥了一眼来讯。转为敛色,招手示意了一下。
前边两位低头耷脑的人登时不语。
只见明亮灯光铺设下的办公室,若干陈设都反射出刺目的光芒,衬托得外面银装素裹的天地分外寂静。
连根银针落地,都能扎进心坎里般让人生畏。
蒋鹤贤的声音像融进这片办公室的每一个家具摆设,轻得恍若未闻。但在旁人的耳朵里又如重若沉石,携带着平静背后被掩埋的狂风骤雨:“我知道了,你们先出去一下。”
不消半日,公司内部就已将惶惑传播得沸沸扬扬。
有人说蒋老董事长不日将莅临公司来收权,又有人说大公司岂容这等儿戏。
后面这话就是小黄坐不住,跳脚这么一说出来的。
当即就有人不甘示弱反驳:“董事会那些人加起来也不如老董事长一个人的股份重量大。照我看啊,闹事闹不大的,就看权利交接后,你会不会忠心耿耿跟着你的小蒋总走呢。”
小黄气得牙根痒痒,但也无计可施,一个劲地琢磨他是哪一步走错了。不对啊今年明明形势大好,怎么突然就风云直变。
蒋老董事长究竟想做什么。
蒋鹤贤在这群人的议论声里走出办公室,直入电梯。外头人顿时偃旗息鼓。待蒋鹤贤离开才又接头交耳起来。
结果刚走到门口,就看一堆熙熙攘攘的人拥簇着一个浓密银发的鹤皮老人朝这走过来。
老人最后驻足在蒋鹤贤面前,抛下句话:“你不想在家里见我是么,那我们就在你的办公室好好谈谈。”
此话声音颇轻,尚还不能在周遭的人群掷下一枚炮弹一样惊起动乱。蒋鹤贤也没在意,径自仍往外走:“我现在没时间。”
蒋老董事长与他擦肩走过,多年高位在即,已将他养成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你急着去医院见你大学时那姓朱的女朋友吧,但你也不看看,你坐拥这么一间大公司,但你的流动资金又能挪用多少呢。”
蒋鹤贤立刻站住了脚。
再一联想早晨管账的一通埋怨,不难推测蒋老董事长又使出几多阴招。
蒋鹤贤侧头狠狠盯住了蒋老董事长的后脑勺。
半晌抬脚,蒋鹤贤重又进了电梯间。
蒋老董事长特意让所有人都出去,清扫出这么一间装有摄像头,三面玻璃的大电梯间。
只留下他和身旁低气压密布的蒋鹤贤同处一室。
蒋鹤贤用余光瞟了眼不动作的蒋老董事长,伸手按了颗无人问津的电梯键:“你知道吗,我和你最不同的一点,我不会拿我爷爷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你面前要挟。我低估了你们这些无利不图的商人,连一介女流之辈也能拿来当把柄来威胁。”
蒋老董事长低声寒笑:“你哪只眼看见我把那女的怎么样了。但你这种不听话的人,把我惹急了,我倒可以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商人的险恶用心。”
他淡淡地看向摄像头,那端早就很有眼色地自行关闭了。
蒋老董事长才接着说,“你把自己摘干净好似身处局外是什么意思,你现在坐的位置,每天接手的项目,哪一项不正昭示着你也是个和我一样的商人。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干净的人么。”
电梯叮地一声开了,然而里面两人都无出门的意思。于是电梯门外的人眼睁睁地用余光瞧着这电梯门又一次闭上。
蒋鹤贤用手撑着玻璃,并不再按任何一颗键,侧头打量蒋老董事长的脸:“您想把我当空架子利用,趁早说明也无碍。你明知我已经入了这个局,何必当初还把话说得虚伪又动听。”
蒋老董事长先还不语,这时也不知是触动哪根心弦,骤然发笑:“你先放心,我暂时不会对你那小女朋友做什么。因为我倒想反过来问问你要干什么。”他逼近蒋鹤贤,用着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顿低语,“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扪心自问,你那前女友不是你强逼利诱夺来的吗。你要干什么,蒋鹤贤。你想让你爷爷从坟墓里跳出来吗。”
蒋鹤贤低下脸,分毫不退让:“我念你病体在身,本不想和您多纠缠这个话题。不用拿我爷爷来压我,他从来不会像您这样看点小道新闻就瞎起哄。”
蒋老董事长重重一拳砸在玻璃上:“你糊涂。我要想搞你,随便把你这点破事宣传得人尽皆知,就能轻而易举把你弄下来。”
蒋鹤贤说:“董事长,你与其想让我身败名裂,不如先把我手下所有流动资金提前冻结了,让我寸步难行得好。你也知道我并不在乎这些名声。”
蒋老董事长不顾玻璃的碎裂,沉声:“但愿你明天还能像今天一样嘴硬。”
蒋鹤贤的脸色已在七棱八角的玻璃碎影里,照出一丝丝的苍白。他摁了一层键,便头也不回走出去。
外面围拥的人一会儿做鸟兽散,一会儿又蜂拥齐上,在一地碎玻璃里惊呼着董事长扑了上来。
蒋鹤贤脚步一步未停留,驱车开到了联系好了的私人医院门口。
他只身一人独往,身边也没带一个人。在外边抽了一支烟后,便走进去联系前台的医护人员。
那人瞧他精品西装加身又打领带,白衬衫干净整齐,不失一股天然的闲适优雅。只一眼便能从他全身价位上打量出他的地位。
前台挂着挑不出毛病的笑容,前来迎接:“这位先生,您有什么咨询的问题吗。请问您是来投资合作呢,还是来看病就诊。”
蒋鹤贤一只胳膊撑在柜台上,看了看周围干净舒适的环境,最后才回眸看回面前的工作人员。
他的言辞简单低沉悦耳,简明他和他们医院里一位挂职的大教授提前联系有约:“你帮我领路吧。”
他身上有股清冽的香气扑面而来,既不像舒爽的剃须水,也不似高贵的男士香水。兼之两者中间让人,不觉脸红。
那女孩埋头踮着脚溜出来,小声说:“那您随我来吧。不知您贵姓,我帮您进去知会一声。”
蒋鹤贤适才还残留着在公司电梯间与蒋老董事长的一番交锋,不自觉就面无表情地出神了一会,只待回过神,这会才看了眼脸上微红的女孩,扭头看向窗外的雪天白地:“姓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