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然几分钟,姑妈才切齿开口:“你啊你,怎么这么不成器?没了你爷爷管着,怎么一下就没个人形了。”
蒋鹤贤仍是看她,表情没什么明显的变化。
仿佛别人再怎么吐出中伤的字眼,都穿不透他那一套认定的价值观念。
使碰了铜墙铁壁的人十分挫败。蒋姑妈心情沮丧,便没了喝酒的心思。
她把身子一转站起来:“你看看你现在昼出夜伏的模样。那朱妏妏是吧,名校毕业百强企业,多优雅知性。本来你俩也挺登对不是?刚刚我也不敢当着那朱妏妏面,说你们看起来配,就怕玷污了人家姑娘!”
蒋姑妈这话是说得狠了,话音掷地便觉得自己终过头了。
见蒋鹤贤长久无声,忙回过头去看他,瞧着他额上被白纱掩埋的伤口,呜呜抽噎:“几年前也有这么一次,右手差点废了你忘了?你把我吓坏了。你蒋大伯那儿的秘书说你太任性,总一个人孤军深入,一副不在乎命的样子。早跟你说别混迹乱七八糟的地方。”
蒋鹤贤早已背对着她,只留了个一个坚硬沉默的背影。
片刻,他方开了口:“姑妈,你不用顾左右而言他,直接说吧。”
蒋姑妈思忖了一会,低声再劝:“我知道你有颗叛逆的灵魂,但都快三十了,也该做点正经事了。你大伯有个职位给你,你就受着,往后安生过日子,别再跟你身边那帮不三不四的闲人来往了。”
蒋鹤贤看见玻璃窗下的朱妏妏,像被阳光溶进缝隙的窄小影子。在这个距离看似咫尺,却如隔天涯。
朱妏妏顾不上形象,用包挡着盛阳。
她一路奔到地铁口,才觉脚腕子微疼,揉了一揉又昂首挺胸地步入人潮。
她这几年很少有刚才在蒋鹤贤家玄关口时的,想穿平底运动鞋,把高跟扔在一边的想法。
还在大学读书那会,虽然已经常穿高跟到国内外参加研讨会。毕竟不如工作后朋友们都疯狂挚爱高跟的环境,能催得她也加入其中并深深沉醉。
朱妏妏也忘不了那天,她们一群小姐妹在茶水间讨论各人着装。
譬如哪位男同事没穿皮鞋,看起来不够正式;再譬如他今天西装里配了件体恤而不是衬衫,见一位很讲究礼仪的外国友人时被人家调侃成个大红脸。
当时,朱妏妏仔细观察周边女性着装。
清一色尖顶包头镶钻低跟鞋,又或是职场最常见的那款高跟,来搭配修身衣裤裙装。
其实公司内也不乏宽松衣着,或走休闲法式风的低跟长裤党。
然而谭琦玥某天私底下偷偷讨论:“妏妏,海伦,你们发现了么。我们主管喜欢穿得和她穿衣风格类似的同事,带出去工作吃饭。”
朱妏妏那时,也不过调来才近一个月,回来后就把见闻跟朱母细细交代了。
她们这位女主管,简直是全办公室女同事的梦中上司。
虽少言寡语,脾气偶也有暴躁,可雷厉风行颇有责任心,压得一干男主管们抬不起头。
据说这位女主管,她家中都是奢侈品牌世家,父母都从事服装制造,她本人也曾留学潜心研究过一段时间奢牌设计。
自她任职以来,全公司的穿衣品味大大提升,一众男女同事也都争相效仿。
某男同事更放话说,要不是男性穿不了高跟上班,否则他也要穿着战鞋给上司看看他的决心。
朱母听完觉得有趣:“你们这位主管爱穿高跟,所以你们全办公室都以高跟为穿衣模板。”
朱父凑过头来插嘴:“跟我们办公室一个样。上司只钟爱普洱茶,自此再没有其他品种的茶叶出现过。”
朱妏妏说:“我以前觉得还真穿得累。”想到第一次穿高跟还是大二那年,和蒋鹤贤待在一起的时候,不觉一顿,才接着说,“现在倒是习惯了,也觉得很漂亮。”
朱母摸着她的头:“你喜欢就好,不然也别勉强自己。”
朱父说:“妏妏是适应了某个环境就对它甘之如饴的好性子。你说她小时候爱读书么,也未必。但她能适应用功读书的氛围,就能如鱼得水了。”朱父提起女儿总是一脸骄傲,“我对你的职场生涯一点不担心,搞人际,爸爸或许还比不上你。”
随后提了一嘴唯一需要操心的,就是妏妏的婚姻大事。
谁家从小调皮捣蛋读书也不如妏妏的公子,却娶到了家里开公司的富家小姐。
他爸妈成了孔雀似的到处炫耀。朱父如此犀利点评:“这种长相的我们妏妏才不会要,不够帅,配不起妏妏。”
哪家的千金,则嫁了个银行里工作的金融男,又或是同事家某个外地打工的亲戚套住了个本地土著男。
朱父一声叹息:“我们妏妏的条件,像律师高管医生这些,都比比皆是的,有来投媒的。就看妏妏呀。”
朱母也抓着朱妏妏的手:“眼光咱们也不用太高,富二代什么不要,人品多半堪忧。倒是那些脚踏实地的社会地位又过得去的,才是我们中意的。”
若说朱妏妏以前,还腻歪这些陈词滥调,现在是有心无力地一笑,都只有摇头的地步了。
她往后直直地躺下去,说:“你们何必拐着弯说话呢,直接报谈言民大名不就得了。”
与往常提起谈言民欢天喜地的模样不同。
今日,朱父朱母神色都凝重着面面相觑。
朱母斟酌着先说了句:“妏妏找丈夫,一定不能找只会说不会做的男人。一个人嘴上说得天花乱坠,却不肯付出什么,那不好。”
朱妏妏听出了她话里几分生疏,和不似往常的热络味。
觉察出今日必有什么不欢而散的事发生,她不觉直起身来问:“和那份购房书有关么。”
那天谈言民从她家吃完饭,掏出这份文书。
当晚朱妏妏和朱母二人便细心研究了一番。
朱父虽不似两母女斤斤计较地看了又看,可也多少觉出点不对劲:“这百分之七十,之前是不是才写了五十啊。”
朱母沉默片刻也冷笑了一声,只道:“我们是女方,他们是男方,没让他们付全款已够好的了。出去打听打听,哪有娶媳妇还不肯多花钱的。到时候压箱底钱,我们不得也多出一份么,笑话。”
朱父同样不满,口气也沉了下来:“七十这数字也不是不好,但他们俩的态度有问题。我们礼金都不要了,全在这房子上,还这么贪得无厌。”
朱母说:“你别意气用事,到底她们还是改了这个数字上来。回头我问问她,探探口风她怎么个想法。”
今天从医院张望老同事老院长回来,朱母阴着个脸,就半天不说话了。
她没想到谈母还真遮遮掩掩着心底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
不肯把明细说明白了。所谓她们先起拟一份购房书,也不过是先发制人。
谈母是单亲妈妈,平日少不得精打细算的时候。朱母一度也因为她离异而百般照顾,这才两家慢慢走近了。
料想不到对方在婚前,就对金钱捂着掩着了。
朱母越说声音越沉:“那以后妏妏嫁过去了还得了。有妏妏吃苦的时候。我们哪时候在金钱上亏待过妏妏了,她一个做婆婆的不肯把钱拿出来,我是不信她会对儿媳妇好的。”
朱妏妏听她们商谈,还要改时间两家当面聊个仔细明白,大有谈不拢就拆伙之势。
她起初还时不时聊两句,后来插不上嘴就一个人坐在看电视。
时而低头玩两下手机。
朱母把她的手拉过去摇晃两下,问朱妏妏意见:“妏妏,爸妈一定要给你挑好了婚事,才肯放心把你嫁出去。”
朱妏妏情不自禁地回:“你俩人慢慢聊,我一点都不急。真的,我巴不得你们慢慢来,别急着给我筹备婚礼。”
朱母扑哧笑出了声。
朱父两腿交叠还不忘捡几片水果吃了,说:“读书时只专心读书,工作的年龄也不被别人甩在后头,顺利入职高薪。如今适婚的年龄也不跟爸妈作对,我们女儿这一生都没让人操过心。”然后不忘添一声,“没生那遭病,那我真是这一生最无憾的丈夫,最幸福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