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伏景光很快也从狙击点位撤退,当时他还在担心那个小孩的命运。没想到,他和黑泽月汇合后,就在回去的路上,看到马路边被家长牵着的那个小孩。
驾驶中的小轿车放慢了速度,诸伏景光手握方向盘,本就觉得不太对劲的他更加意外了,瞥了眼副驾驶座的黑泽月,问她,“那个小孩,没关系吗?”
黑泽月还算平静的表情在他问出那句话后迅速变差,拔枪对准他,冷冰冰地反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她不确定苏格兰有没有看到那一幕,但他直接问出来了,她还有什么不清楚。苏格兰表情未变,神色自然地微笑着说:“别紧张,公园里没有监控。就算我说出去‘希拿刚完成暗杀任务就跑去救了一个小孩’,这种事也没有人会信吧。”
黑泽月被他挖苦得脸色难看,手枪却是收回去了。
同样目睹那一幕的系统给她彻底整宕机了,在她脑海里不可思议地大叫:“宿主你一个3S级别的氾檌者,你哪来的救人本能!?”
黑泽月无言以对。一些久远的回忆在她脑海中闪现。
年幼的时候,幼驯染爬到树上去摘枇杷,让她拿块布在底下兜着,她抱着枇杷往回走,莫仇正从树上下来,她不经意一回头,就看见莫仇脚上一滑从树上摔下来,她当即奔过去伸手接她。两只小小的身体滚倒在地,没出什么大问题,就是摘下来的枇杷被她撒手扔在地上,一压全坏了。
看见那个小孩从树上掉下来的时候,就仿佛有什么刻进DNA里的东西动了。
她毫不犹豫地冲出去,正正好给人垫了背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事。虽然意外,但她依然很冷静,把那个小孩拎走,快速给他做了催眠,在创伤应激的情况下很容易就让他忘了发生过什么事。
“那只是个意外,小孩我也处理好了,你不用在意。”
那时黑泽月是这么对诸伏景光说的。
“那一整天她身上气压都非常低,一副心情很不好的样子。她似乎是觉得自己做出了违背身份和立场的事情。之后我经常想起来那天发生的事情,总有种想要求证什么的心情,有一天突然想到初见她的那家孤儿院,又去那里看了看——”
安全屋在诸伏景光中断讲述的时候陷入一片寂静,降谷零默不作声,看见景光那双蓝色凤眼中流荡出一点悲伤又温柔的粼粼波光。
从幼驯染充满无奈的表情里,他已经猜到了后面的事。
“院长告诉我,她经常去他们那里,给孤儿院资助了不少钱,和孩子们相处得也很好,每回去都会给他们带糖果和零食。”
“有时候我也在想,为什么要让我看到她还有那样的一面。如果那天我没有看到她像是本能一样冲上去救人、没有看到她心软放过了那个小孩,我就不会像现在那么在意、那么耿耿于怀。”
人心就是一种无法掌控的东西。有些故事里的主角由于那种神奇的力量,像是违逆着自身的意志,不停地去关注,被迫爱上某个人,却没能从所爱之人身上发现自己真正欣赏的品质。他们固然悲惨而痛苦,但另一种情况,明明不该去关注、不该去在意的人,却还是忍不住去关注、在意,最后从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所欣赏的闪光的一面,越陷越深的这些人除了自我遏制,又能做什么呢,同样痛苦难耐。
“……如果我是莱伊的话,我一定会想方设法策反她。”
诸伏景光垂下长长的眼睫,白皙清秀的面孔上落下了一片阴影,神情寂寥地转着酒杯,慢慢又道:“不过你别担心,我不会让她影响我的判断的。也不要因为我今晚说的影响你的判断。”
降谷零当然知道这一点。他看得出来景光依然清醒而冷静,高度克制,就像现在,即使他心情不好,他也不会放纵自己喝多醉倒。
蜂蜜陷阱使得挺熟练、但对真正的恋爱毫无经验,狗头军师降谷零思索了一下,尝试给他出主意:“也不是不可以。首先你要和莱伊竞争,把她抢过来之后才能策反她。如果不行就使计抓起来,总有办法让她脱离组织、到我们这一边来。”
诸伏景光失笑,“你在说什么啊zero,那种事是不可能的。为了希拿和莱伊竞争,这么大动静不利于潜伏卧底,不说上层会怎么看待我,就是莱伊也不好对付。”
降谷零:“……光明正大不行,你不会暗地里动作啊。”
虽然这种话明着说出来不是很好,但他们毕竟都潜伏到氾檌组织了。三年多过去,他早已不是当初警校时期的降谷零了。
诸伏景光:“……我没打算要做什么,你说的那种做法,我也不太能做得出来。”
降谷零认真和他分析。
“我是觉得这的确是一条可行的路。希拿是组织苗裔,而且我们已经看到,她年纪轻轻,能力出众,她打入上层和接触组织信息的速度一定比我们要快,莱伊也是看中她的背景,或者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什么,总之她是个有价值的组织成员,比我们更容易了解组织和得到信任,如果真的能策反她,对我们非常有利。
“我知道,如果只是出于hiro你自己的私心的话,你是不会行动的,但这是一个对卧底任务有利的长远计划。”
降谷零把充分正当的理由摆在了景光面前。诸伏景光仔细思索了片刻,身体能量在做重要决定之时正在迅速消耗,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快而有力地跳动。
“我明白了。”
诸伏景光微笑起来,蓝色凤眼里清亮明澈的光开始重新流动。降谷零也忍不住轻微翘起了唇角。
他们又交换了一些近期动向和关于组织的情报,夜色渐深,两个人依旧神采奕奕。诸伏景光看了眼时间,虽然完全没有困意,但还是把放在一边的外套拿起来穿上,“我该走了,zero。”
“你可以在我这里住的。”
降谷零也不想他这么快离开,他和景光已经好久没见了。黑发蓝眼的青年站起身,回头莞尔一笑,“苏格兰和波本的关系可没有好到能同住。我要是不回去,他们就该奇怪了。”
降谷零把他送到门口,低声嘟囔了一句,“当时就该让我加入你们安全屋的啊。”
“照顾好自己哦,zero,回见。”
屋门在眼前关上。
诸伏景光自行下楼,出到马路上,路灯在夜里散发着苍白的光芒。他不经意间又回想起一件事。情人节的时候他和莱伊出任务,希拿给他发消息问他们在哪,说要偷偷过来给莱伊一个惊喜。
他把地点告诉了她,和莱伊汇合的时候,他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周围,没看见希拿,还以为她不过来了,准备走的时候突然听到希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他至今仍记得,那一声清脆含笑的“诸星君”,宛如流星一样划破了寂静的街道。
莱伊停下脚步,那双幽绿色瞳孔中一向冷淡、古井不波的眸光出现了一丝波动。他转身站在那儿等她。就仿佛她是他眼中唯一独特的全世界。
“情人节快乐!”扎马尾的女孩笑着扑进他怀里,被他自然而然地双手环住。
诸伏景光戴着兜帽、背着贝斯包,就站在他们旁边,明明也算是队友,在希拿唤出莱伊名字的那一刻,变成了毫不相干的路人。七号酒吧那一杯鸡尾酒咽下喉咙的感觉重新浮现,泛着淡淡酸意的冰凉液体从食道流进胃部。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看着。
那杯柠檬黄的鸡尾酒就像是在预告他未来的遭际。他的确是沉默的第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