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灯瞎火中,他扶着墙,身体颤抖到使不上力,几乎是跪趴着,他一寸一寸艰难地挪到通道尽头,指尖被粗砺的石头磨破出血,却找不到通往外面的门。
有年份的没窗户的大门紧锁的石头房子,空气中飘浮着夹杂丝缕霉味的干木头味,安静到极致,黑暗到极致,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最深刻的恐惧被从骨头里勾出,蔓延。
Ethan抱紧膝盖,脸埋进腿间,缩成小小一团将后背牢牢夹进墙角,他的感知逐渐错乱,分不清这是哪里,是哪一年。
他开始认为离家后的自由记忆其实是自己被关成疯子之后的臆想,事实上,他从来就没有从“牢房”里走出去过,也可能,他早就已经死在了“牢房”里。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救救我…救救我…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求求了…谁都可以…来个人吧…来个人吧…”
“妈妈…妈妈救救我…”
“爸爸…我不喜欢男人了…不喜欢了…放我出去吧…我不喜欢男人了…”
“妈妈…你在哪…我好像…快要死掉了…我好想…再听听你的声音…”
“神啊…请宽恕我吧…”
文璟循着声音,摸黑找到了状态差到极点的Ethan,他终于知道小鬼为什么会对橡树庄园的刑房望而却步。
幽闭恐惧症严重到应激,Ethan神智不清地重复着什么,文璟费了些力气才听清这些呓语,小鬼抖得太厉害了,连呼吸都变得不正常,他用手抹去那张让人心颤的脸上的眼泪,不厌其烦地回应着每一句含糊的呢喃安抚着。
在这场时空错乱醒不来的噩梦里,Ethan恍惚听到有人在唤他的名字,让他呼吸,不是妈妈,但同样令人安心。
是谁呢?
“你可以喜欢男人。”
到底是谁呢?
这个声音还说:“你不会死掉”,如此笃定。
是神终于来救赎我了吗?
“Ethan! Ethan!”文璟席地而坐,将呼吸越来越困难的小鬼整个圈抱进怀中,他抬高了音量,手上拍拍的力道也重了许多,“醒一醒,醒醒了,没事了没事了,是梦,都是梦,不怕了不怕了…”
终于从梦魇中抽离,Ethan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抓着文璟的衣服,身体严丝合缝地贴着文璟的胸膛,他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猛吸一口气,来不及喘出去就挣扎着喊:“Vincent! 咳咳…”
“我在”,文璟一刻不停地轻抚Ethan后背。
“咳咳…Vincent! Vincent…”
“Vincent’s here, Vincent’s here…”
“救救我…救救我…”
小鬼哭得太凶,太让人心疼,文璟都不知道要怎么哄了,他一边帮Ethan顺气,一边切换成小鬼的母语,温柔地重复:“Sana, sana, colita de rana, si no sana hoy, sanará ma??ana.”*(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No me dejes, no me dejes solo, qué miedo, qué miedo.”(不要离开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可怕,好可怕)
“Estoy aquí, estoy aquí, no me voy a ninguna parte, no tengas miedo, no tengas miedo, no te voy a dejar solo.”(我在这我在这,哪里都不去,不怕了不怕了,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Ethan的精神逐渐稳定,只是身体的颤抖一时停不了,虽然仍花了不短的时间,但是是头一回,他没有吃任何镇静药物就平复下来,文璟的体温和独属于文璟的味道以及萦绕耳边的低语成效显著,他的脸紧挨着文璟的颈侧,小小声说:“我没有不勇敢”,明明是倔强地挽尊,却因带着哭腔像在撒娇。
“没有不勇敢”,肩膀的衣服淋了眼泪,和小鬼的委屈一样,湿哒哒地黏在文璟身上,“怎么会有人觉得你不勇敢呢?”
Ethan摇摇头,脑袋在文璟肩膀上蹭了两个来回,“我有一只脚永远陷在过去的泥潭里拔不出来。”
文璟被这个“十分Ethan”的形容莫名戳中,唇角不合时宜地挑了一下,“可你依然努力往前走了这么远,不是么?”
Ethan直觉文璟的话没说完,他禁声安静地等,不知道文璟在想些什么,总之停顿了很久,他的耳后传来一声像笑也像叹,比正常呼吸略重的呼气。
“小鬼,你比我勇敢。”
“你还会,走更远的。”
Ethan吸进的空气忽然变成了刀片,好疼。
他将文璟抱得更紧,巴不得就这样箍着文璟永远不放他离开,他茫然无措地吸了吸鼻子,声音沙哑地问:“Alone?”(一个人)
大而空的道理不是Ethan需要的,文璟正因为知道他想听什么才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咬了几下嘴唇,最终选择了沉默。
夏天的衣服不好装东西,两人出来都没带手机,带了也用,酒窖里没有信号。
仍旧暗无天日,但Ethan的观感和刚刚一个人的时候彻底不一样了,现在,似乎整个世界都只剩下自己和Vincent,只要窝在Vincent的怀抱里,他的不安就溃不成军,反倒还因为与世隔绝没了许多顾忌,他第一次因为文璟的沉默而抱怨:“你又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