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想回去就算了,好好歇歇也好,我尽量明天下午就赶回来,跟你一起上船,嗯?”
“回不来也没关系”,文璟想,回不来最好,对你我都好。
时间的确挺玄的,Bailie不放心,“那你…你得时刻跟我保持联系。”
“海上又没信号,我真没事,你放心吧”,文璟再三保证——演技精湛地撒谎。
“好吧好吧。”
“Bailie”,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了,文璟郑重地叫了好朋友的名字。
“嗯?”
不能露出破绽,文璟只能在心里默默说了句谢谢。
“害,我也不想啰嗦,怪谁?”突然被点名又一时没等到后续的Bailie将之理解成一种警告,“总之你好好的就行。”
“嗯”,文璟点点头,他其实还想说,我很抱歉。
今早七点三分,文璟收到邮轮演出调整的通知,喜欢的歌剧被取消了。
照旧收拾好行李退房,去了预定好的餐厅,然后按点抵达码头,直到这一步结束,文璟心里的烦躁终于如山崩般倾压而来,他憋着一股火用力攥着检票口的围栏,直到指骨硌得生疼。
船与岸之间似乎隔着道真空墙,文璟跨不过去,窒息感裹上来,身体泛起疼痛,他此刻迫切需要能够占据行为和思想的事情,比如在脑子里画地图。
记名字和路线是文璟少有不擅长的事,现在却可以帮助他冷静,他回到车上,穿过迈阿密市区的一条条街巷,直至登上弗吉尼亚岛身体濒临疲劳驾驶的界限,他没有拉人陪葬的打算。
丢掉电话卡前,他给最终还是没能回来的Bailie发了条短信,说上船了。
副驾手套箱里静置着Bailie的史密斯威森M500,8.3/8寸亮银色不锈钢枪管后接纯黑橡胶皮底把,华丽的不像杀 人工具,膛室装满五发马格南子弹,足够第一次摸枪的文璟万无一失贯穿要害。
文璟决定去无人区找条河,过程中的偏差虽然足够折磨人,但最终产出的结果符合预期,他尚且可以迫使自己接受。
他看向公路尽头,属于白日的最后一缕光被粉蓝冲淡,今天称得上震撼的日落彻底结束。
既然下个夜晚注定血色弥漫,那今晚纯净的余晖,就当作是对崩坏的既定结局的一点弥补吧。
顺着海岸公路一路北上,只有涨潮时凶猛的海浪声作伴,墨蓝的水凶悍地吞没着陆地,明明是想将畏惧之心刻进人类基因,却让文璟觉得出奇的平静。
五个半小时后抵达圣奥古斯丁,凌晨的凉风吹散空气里的海盐味,让一种马粪混合着烟草的味道无处遁形,是殖民区经久不散的霉味。
文璟随便进了家当地最贵的酒店,此时距离他预定的死亡时间还有不到20小时。
对安眠药产生耐药性的文璟,清晨就被脑袋里的小锤敲醒,尖锐的疼痛剥夺眼睛的光感,有好几分钟他都陷在无边的黑暗里。
晨报和早餐一起送进房间,一篇题目为《假如我们知道了死亡的日期和方式》的文章十分醒目地占据了大半个版面。
就好像你的痛苦无人问津,但当你寻求解脱时,一切又都跳出来试图阻止,文璟粗略浏览一遍只觉得无趣,他喝完一小杯意式浓缩就彻底没了胃口,松饼的焦香甜腻令人反胃。
文璟左眼皮跳了几下,总觉得今天不太顺。
果不其然,因为突然交通管制,他被堵在了往北出城的路上,当地交通广播正在有声有色地转播一场警匪大片。
文璟的烦躁雪上加霜,费了好大功夫才从以毫米为单位挪动的车流间挤出来。
耽误了不少时间,北边也去不了,文璟的方向被迫向西,横穿美国地图右下角的凸起,顺着南部的陆地尽头勾勒墨西哥湾,天黑才开进怀特城附近有河流经过的无人区。
到底是“车轮上的国家”,无人区也有公路,尽管是窄窄一条。
水泥路面被沙土侵蚀,缝隙拱出野草,道路两旁的土地稀疏地长着数量庞大叫不出名字的树木,树干细得好像风一吹就断,却顽强地长到了不可逼视的高度。
就这种地方,也有搭车客?
在靠近之前,文璟甚至怀疑过是自己出现幻觉,都没敢确认这真是个招手拦车的大活人。
大活人是个白人男生,标准街头打扮,白T牛仔裤帆布鞋,衬衣外套绑在腰间,脖子系着条红色方巾将金属项链遮得只剩个吊坠,鸭舌帽下压着头烟粉色中长卷发,连眉毛也染了粉,墨镜反挂在后脑勺。
和那身耍酷打扮大相径庭的是他的长相,会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吉他草地和气泡水,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明媚如午后阳光。
夜晚独自在这种地方不安全,当然不排除这人本身就是个危险的可能性…文璟是无所谓,光脚的怕什么穿鞋的,而且那人手摇得太卖力,实在不好无视,于是他停了车。
“谢天谢地,终于等到人了!”脱帽上前,他躬身趴在摇下的车窗前带着“得救了”的喜悦说。
“晚上好”,凑近看,文璟才发现他眼里泛着红血丝,像是没休息好,看着有些疲态。
“晚上好呀,谢谢你愿意为我停车,能不能请你捎我一小段儿?我可以付钱的!我被困在这了…”他顺着车头指出去,游说看起来挺冷淡的车主:“这个方向去镇子上,不远就有村庄。”
文璟想,村庄离得不远的话,那他还得再往深处开开。
“随便把我放在一个有人住的地方就好,不会打扰你太久,这里晚上有狼,我从那边过来的时候听到叫声了,我真的害怕,拜托了~”说着说着一副委屈到眼泪快掉出来的样子。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文璟只能看到一片原始地,再加上他鞋子和裤脚的泥巴,有种被拐骗逃出来迷路了的即视感,怪可怜的,文璟想,算了…离十二点还有点早,一点路顺手的事。
在忐忑中等了大约十秒,他看到车主修长的食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施舍出三个字:“上车吧”,语调平得像是翻译器里的合成人声在说话,音色如威士忌里的冰球,表面沾染了醇厚微微辛辣的酒香,内里拔凉,但好听。
“谢谢!你人真好!”生怕文璟反悔似的,他蹬掉泥鞋子,像只矫健的豹子一样钻进副驾,随身行李往后排脚踏一扔,扯出安全带将自己牢牢绑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