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师。”叶谨书终于趁着补妆的空隙走过来,他将方辞的数次NG归结于开拍前的对话,此刻饱含歉意地开口:“非常抱歉,方老师。在化妆间的时候...确实是我没有分寸,我没想到你会这么介意,如果可以的话,今天拍摄结束我会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的。”
方辞其实也有些懊悔,不是懊悔维护自己的隐私,而是反省自己生硬的语气。毕竟两人在工作上的互动太多,不能闹得太僵。以往在工作的事情上,方辞面对各种情况都可以进退得宜,或许是今天是起得太早了,又或许是那个夜晚溢出了过多的温情,连方辞自己也不敢再回看。
此刻叶谨书主动来道歉,方辞一定要给这个台阶:“没关系,叶老师,当时我的语气也不太好。我们晚点再聊吧,现在时间不多,我还是想把这场戏拍好。”
叶谨书肯定地点点头道:“没问题。那个...方老师...”
叶谨书有些犹豫,他和方辞刚闹了些不愉快,此刻更担心自己的建议会成为说教,但他还是开口了:“关于这场戏,刚刚一直没找到机会和你说。其实第二条你的状态就很好,你是凭借感觉演戏的那类演员,所以...你可以找找当时的状态,尽量不要思考‘如何表演’,只把你自己当作任时本人就好,说不定会有帮助。”
“谨书说的没错。”陈松晔也走了过来:“方辞啊,有时候演戏不需要思考太多,更何况你本来就不是依靠技巧进行表演的演员。比起运用技巧,你的直觉也许更加准确。”
方辞点头。
他看了一眼天边越发夺目的太阳,抬头猛灌了几口凉水。
“Take 7! Action!”
任时醒得很早,不,不如说他昨晚根本没睡着。
推开房门之前,他又抱了一丝幻想,或许昨晚自己那样的一番剖白可以换来一顿温暖的早餐。
房间外如一潭死水般安静,客厅的落地窗帘严严实实地拉起,暗沉沉的,一丝阳光都穿不进来,茶几上放了一张银行卡和一张写了密码的纸条,再无只言片语。
任时扯了扯嘴角,他嘲笑自己,又同情自己。
他没有碰那张卡,走到餐厅拎起书包,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不到六点半,偌大的校园也空空荡荡,只有零星的几间教室被早起的学生点亮。
任时透过窗户看见清晨的太阳,突然想听歌了。
他掏出手机,耳机线鲜见地团在一起,任时的手指在线与线之间穿梭,从这个空钻到那个空。起初他的动作还算有条理,但很快失去了节奏,扯着耳机线的力道也越来越重。
“砰”的一声,纠缠不清的耳机线连着手机一起被扔进了桌肚里。
任时冲到走廊上,扶着栏杆的手因为过于用力而凸起清晰可见的血管,嘴唇抿成一条紧紧的线。
他的心已成荒原,却不敢放声嘶吼。自他出生起就种下的,名为“规矩”和“体面”的种子,终于长成布满“不自由”的藤蔓,寄生在他的身上,在不知不觉间侵蚀了他。
凤凰树下依稀能看见有个人坐着,是周映。
这么早,坐在图书馆门口干什么?他平时也会这么早坐在那里看书?
“喂!周映!”任时好像终于找到了开口的契机,这一声喊得格外响亮。
树下的人站起来,周映仰头往楼上看,穿过重重枝丫和火红的花影,直直地望进任时的眼睛。
任时第一次想,周映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像图书馆门口的那面镜子一样,每次和周映对视,都能从他的瞳仁里看见自己,这种时候,任时才能说服自己是个真实存在的人。
“你今天看起来像个死人一样。”周映语气温和,用词毫不客气。
花瓣在任时的指尖被揉压捻碎,汁液混着色素,泛着暗红的血色:“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原来你真的想死。”
“我不想死,只是不懂自己要为了什么活下去...你有什么高见?”
“我没有办法替你回答。”
一阵沉默,清晨的鸟叫声急促又清脆,混着一点南方夏季早早响起的蝉鸣。
任时这才发现周映手里没有书,他问:“你不看书,这一大早坐在这里又是为什么?”
“如果我不在的话,你现在应该也不在了。”
任时想对方怎么又开始讲废话:“你不在这里的话我当然也不会坐在这里,一大早的又没事干,坐在图书馆门口装什么深沉。”
“不是没事干,是你需要我。”
任时仿佛一颗被引爆的地雷,他猛地站起来:“我不需要任何人!”
四下一片寂静,校园里已经开始有往来行走的学生,任时的喊叫引来了不少的目光。
但任时低着头,周映一言不发,一如往常地看着任时。
天光大亮,任时手心里只留下黏腻的汁液,低低的声音在重复着:“我不需要任何人。”
那天早上看见任时的人不少,班上关于他这个转学生的风言风语也越来越多,他们围在任时身边大声讨论,将一把接一把的尖刀刺进任时的身体。
“他一大早就在图书馆门口大喊大叫啊?!”
“他不会是精神病吧?!”
“笑死了。你见过哪个精神病成绩这么好的啊?”
“尖子生嘛,肯定和我们普通人不一样咯!”
“也是啦,成绩好就是了不起咯,天天带手机也没人管。”
“他是真的没人管吧?听说他没有父母啊?”
“有的吧?是不是父母离婚了?”
“那难怪了,那样家庭长大的能是什么正常人。我听说他还跟6班的那几个小混混有来往欸!就这,还好学生嘞!”
“生下来也不好好管,不知道他父母怎么想的...”
这句话没能说完,说话的人已经倒在地上。
“喂!任时!你干什么!别打了!”
“别再打了!牙都打掉了!流血了!”
“快拦住他啊!再打下去没命了!”
任时一脚把人踹倒仍不罢休,又扯着对方的衣领把人拎起来,照着脸一顿挥拳,终于被旁边的人架起来拦住,可他挥舞着拳头的手臂依然没有停下。
直到班主任闻讯赶来,任时才如梦初醒,他倚靠在墙上,头也朝后仰着,他像个真正的疯子一样笑出来。
紧紧缠绕他的藤蔓终于断裂,荆棘挂着他的血肉,原来,要自由也没有那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