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笑骂:“净衰仔,就你会哄人。好啦,那你们慢聊,我要上楼休息啦。”
方辞和她拥抱,老人嘱咐一句:“走的时候替我锁门哈。”方辞笑着说知道了,又说过几天再来看她,老人这才转身离开。
“你和你外婆感情很好。”
方辞坐下回答:“其实以前没有那么好。我外公走了之后,老太太一个人开了这家书店,一个人生活的时间长了,可能就有了很多改变吧,方方面面的。”
方辞一边倒酒一边说:“这酒是我外婆自己酿的,樱桃酒,家人特供。”
袁翮被“家人”两个字戳中,很明显地愣了一瞬。
方辞只觉得他是惊讶,又说:“没想到吧?是不是觉得我外婆看起来不像是会自己酿酒的人?”
“她以前确实不会做这样的事。她退休以前是大学教授,你应该也看得出来,研究外语文学的。我小时候挺怕她的,那个时候她还在执教,教大学生,也教我,教我外语,还教我书法,严格还严肃,总之就是严。”
袁翮想象了一下小方辞学外语的情形,实在忍不住笑。
方辞大概知道袁翮在笑什么,他也不计较,继续讲:“后来,就是我外公过世,老太太也退休了。那个时候,我妈想接她一起去上海住,但是她拒绝了。”
“她说,她在这里遇到了我外公,遇到了她钟爱一生的人和事业,广州是她的圆心,离开广州,这个圆就画不完整了。然后她就自己开了这家书店,这里的书,一半是摆出来卖的,一半是她自己的收藏,她说,这间店可能就是她一生的终点了。”
大概是喝了两口酒,方辞显得很放松:“每次来广州看我外婆的时候,我都会想,等到我孤独老去的那天,我也要和我最爱的事物待在一间房子里,没有遗憾地迎接死亡。”
“你外婆很了不起。”袁翮说得很真诚,他也喝了一口杯子里的酒,相较于酒精的涩,水果的甜味占据上风,口腔里弥漫着樱桃的香气。
“好甜。”
方辞笑着答:“我喜欢甜口的酒,我外婆当初酿这个酒的时候,说我天生就是吃不了苦的娇气小孩。都说借酒浇愁,要忘记苦涩的话,多少得吃点甜的吧,喝那些又辣又涩的酒没用的。”
袁翮猜到方辞看出了他刚才的心情不佳,他转着杯子,想着要怎么开口。
“叮——”方辞的杯子碰上他的,袁翮抬眼看见方辞又喝了一口。
“袁翮,我都舍命陪君子了,怎么就我一个人在喝啊。”
于是袁翮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方辞看呆了。
“喂——我是让你喝,没让你干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逼你喝呢。而且这酒就这么一瓶啊,喝完就没了,别这么暴殄天物。”
“我这不是心里苦嘛,这酒甜,我多喝点。”
方辞没再说话,他觉得袁翮似乎终于想点说什么了。
袁翮也仿佛回应方辞的沉默般开了口:“今天晚上,包括围读那晚,都是我爸。”
方辞这才明白袁翮为什么不愿意和他说。
关于袁翮的家庭,当年他多少了解过一些,而且他和袁翮两人之所以闹得不愉快,很大程度上也与袁翮的家庭矛盾有关。
袁翮尽可能用轻松的语气说出来:“你也记得我们吵架那次吧。说来也好笑,我们俩当时的反应都那么强烈,好像只要得到了结论就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
“谁知道我高考完回家,就已经多了一个半岁的弟弟了。”
方辞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你妈妈那个时候已经...?”
袁翮点点头,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是我会错意,我以为那是商量,或者说是交易,没想到只是通知。嗐,早知道当时就不和你钻牛角尖了,那之后的几天我都没睡好觉。”
“我当时只觉得荒谬,我看着我弟,不知道是愤怒多一点还是悲哀多一点。所以我没有选择F大,去了北京,我只想离那个家越远越好。”
方辞将杯子里的酒饮尽,突然觉得这酒还是不够甜。
“抱歉,当时...是我太固执了,没有考虑你的感受。”
袁翮笑着摇头:“用不着道歉。非要计较的话,我当时讲的话更过分,我也没能理解你。那个时候还是太天真了,想着,那毕竟是我的亲生父母,而且我都要成年了,这样的事应该还是需要征询我的意见的。”
“你当时说的没错,人总是会高估自己的重要性。”
方辞确实有点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但当下他要说点别的:“袁翮,那是我在气头上脱口而出的话,我的表达可能有一些失误,影响了你的理解。”
“我当时只是,”方辞停顿一下,在斟酌自己的用词:“我只是气不过。我气不过你父母因为那么离谱的原因放弃对你的培养,气不过你选择用放弃自己的方式来对抗你的父母,到最后还要赌上自己的梦想,也气不过你们用那种所谓的约定来决定一个新生命的诞生。”
“袁翮,或许...我是说或许,或许你对你的父母失望至极,或许你对他们来说真的不那么重要了。可你已经一个人走了那么长的路,至少在我看来,你对你的父母而言有多重要,并不影响你成为了一个出色的学生,不影响你成为了一名优秀的编剧,不影响你成为了你笔下那些精彩文章的创造者。”
“咳,”方辞觉得自己好像说的有点过了:“总之,我想说的是,别人有多重视你,都无法影响你成为那个对自己负责的人。我也是最近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更想告诉你,你重视你自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做自己喜欢的事,那才是最重要的。”
袁翮没有接话,一时之间,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方辞又开始在心里抽自己巴掌,本来只想当八卦听听算了,没忍住又指点起他人生活了,这真的是病吧。
不过...方辞状似不经意的瞄了袁翮两眼,感觉对方没有生气。
“方辞,你不用看我眼色。”
“开玩笑,我干嘛要看你眼色。”
袁翮低笑出声:“这么多年了,我居然还是只能在你面前说这些,果然是毫无长进。”
方辞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喝多了,莫名有些脸热,奇怪,这酒明明不醉人啊。
“方辞,谢谢。”
方辞与袁翮对视,看着对方的嘴唇一张一合:“谢谢你的酒,也谢谢你陪我。”
方辞想,那场令他别扭至今的争执,现在看来,原来也只是两个少年固执又不成熟的自我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