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贵见惯了这兄妹两斗嘴,见状只躲在一边捂嘴偷笑,苏庭月一扭头,正好撞上。
他脸上笑容一僵,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瞄到旁边站着一个人,索性抬脚往他屁股上一踹,昂着脖子道。
“傻愣着干嘛呢,没听见刚刚五小姐的话么,还不快把四少爷的衣服抱去洗了,四少爷晚上可还要穿呢。”
苏庭月没料到他会当着自己的面动手,“哎”的一声要阻止,却是迟了,曾白巩猝不及防被踢,身子不稳,往一旁地上摔去。
苏庭月赶紧跑过去,蹲下扶他。
“你没事吧?”
阿贵本来是想在苏庭月面前表现自己驭下有方的,没想到她竟然会去扶那臭小子,一下子傻了眼,连忙结巴解释。
“五,五小姐,是他把四少爷的衣服弄到地上去的。”
苏庭月扭头,“是他弄的?你们院子什么时候添了一个听差,我怎么不知道?”
阿贵无话可说,去府门口取布庄送来的衣服本是他的活,可早上他刚跑出院子不久,就发现夜里下雨后降温了,没添衣服的他被冷风一吹,冻得直哆嗦,正好看见曾白巩,知道他是二小姐院中老妈子带的小拖油瓶,平日里府里下人没少使唤他,干脆就打发了他去门口去取衣服,自己折回院子再多睡会。
等他睡够了回笼觉,添了衣服起来,发觉曾白巩还没将衣服送来。眼见着苏庭生也要起了,怕出变故,心中着急,索性跑着出去看看,谁知道刚踏出房门还没出院子,就跟抱着包袱看不清路的曾白巩撞上了。苏庭生也好巧不巧的听见声响出来了,还亲眼撞见新衣服掉到了湿地板上。
他怕苏庭生发火,干脆先发制人,将这事全都推到了曾白巩身上。
苏庭生稀里糊涂地,听了自己听差的话,也就真的要找曾白巩算账。阿贵乐见其成,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五小姐突然来了,还一句话就指出了这事本该是他的活。
再深究下去,可就是他玩忽职守,做事不认真啦。
阿贵紧张的心里噗通噗通直跳,指着曾白巩尴尬地笑,“这位小兄弟好心,早上见我不太舒服,主动提出要帮忙。替我去取衣服。”
将事情说成是对方主动帮忙,应该就可以逃脱使唤他人,玩忽职守的罪责了吧,阿贵心怀侥幸的想。
谁料苏庭月听了这话,却是冷冷一笑。
“好啊,别人好心帮你,出了事情,你反倒倒打一耙,将责任都推到对方头上去了。这样下去,以后谁还敢帮你忙啊!”
阿贵被她说的讪讪,苏庭月又瞪他。
“还不快将衣服抱去洗了,你们四少爷晚上可还等着穿哩!”
今天这种阴雨天气没太阳,衣服洗了哪能干!阿贵心中咯噔一下,犯了难,但一想回头糊弄苏庭生,总比现在立在这儿被苏庭月审问好,还是立即弯腰抱了地上的衣服,谄笑道。
“五小姐教训的是,我这就去洗,这就去洗。”
阿贵边说边退,一眨眼的功夫,就抱着衣服跑的无影无踪了。
苏庭月被他溜耗子似地小碎步气的笑着叹了口气,目光回到一旁的曾白巩身上,关切道。
“你身上没有磕着哪里吧,来,我扶你起来。”
曾白巩从老家没带几件衣服过来,如今身上这件是他妈用自己的旧衣服改的,此时摔到地上沾了泥,更显狼狈。
目光从苏庭月胸口的白鸽校徽与红字校名,落到她那葱段似地玉手上,曾白巩微微一闪,躲开了苏庭月的搀扶,用沾了泥浆的手撑着地,自己站起来了。
他垂着脑袋,轻轻朝苏庭月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走。
苏庭月见他刚才躲开自己就有些出神,如今看都不看自己就要走,更是觉得奇怪。
“哎哎,你等等!”
她跳着站起来,追上前面的曾白巩,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发现他往后退了一步,又松开手。
“你不记得我了吗?”
苏庭月笑着朝他歪歪脑袋,“上个月十九号,我请你吃过蛋糕哩。”
曾白巩抬头,一眼撞进她笑意盈盈的眼睛,心头一跳,立马垂下头,低语道。
“我记得的。”
他何止记得她给了自己一块蛋糕,还记得她给了自己一块绣了花的黄色手绢擦嘴,事后他就洗干净晒好,贴着胸口揣着,一直等着下次遇到她时还给她。
可如今真的遇见了,他却舍不得还了。
“你记得为什么刚刚看都不看我就要跑?”
苏庭月奇怪地问了句,等了片刻没回答,就将这个问题抛诸脑后了。
“你不上学吗?”她朝着他上下一打量,“是不是因为你还没满六岁啊?”
曾白巩是个早产儿,天生体弱,虽然阿婆一直给他喂鸡蛋,但是他的个头比同龄人还是要矮上一截。再加上母亲修改旧衣服时,为了能让他多穿一段时间,特意将袖子裤子都放长了一截,所以套在身上就跟披了件大袍子似地,更显的人小了。
见苏庭月错将自己认小了,曾白巩正想开口解释自己跟她一样大,苏庭月又开口了。
“你别怕,你别看我四哥不愿意去上学就觉得上学不好,但其实上学是很有意思的,不仅可以认识很多的好朋友,还有先生教你知识,有国文、算术、地理、历史、体育等等,等等。虽然学习的时候要辛苦一点,但等到你学会了那些知识,你就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啦。可以去账房里拨算盘替人算账,去律所帮人打官司,更甚至出国,跟那些绿眼睛红鼻子的西洋人打交道哩!”
苏庭月正说的眉飞色舞,苏庭生已经换好校服,背着书包从屋里出来了。他跟苏庭月在同一个班,校服也差不多,只是上下都是黑色,将裙子换成了裤子。
“我好啦,你还不走,不是说要迟到了吗?”
对于曾白巩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子,苏庭生并不在意,只是多瞅了一眼他身上丑的要死的衣服,就大跨步往外面去了。
苏庭月无奈,只好快速交代两句。
“你可千万千万别再浪费时间帮人跑腿了,去上学,等够了年纪就去上学,一定要上学啊!”
已经走到院门外的苏庭生又在催促,苏庭月只好又叮嘱他一句要上学,就朝他挥挥手,拔腿去追自己哥哥了。只是边跑边想,她四哥是个不求上进的,可千万别把人家小弟弟的求学心给浇灭了,等回头,她一定要好好监督,让小弟弟乖乖上学去。
主人走了之后,院子就清冷下来,曾白巩单独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慢慢往住处走去。按道理,这时候,他应该去给母亲帮忙,洗菜或者晾衣服了,但他没去,而是从墙角树下找了根树枝。
他没有笔也没有纸,幸好苏家花坛子里有的是土,用树枝在上面横横划划就能写字了。
他没上过学,但见过村里私塾先生教学生,就跟着偷偷学了几个字。
他一字一画地在花坛里写出“大”“小”“一”几个简单的字后,就不知道该写什么了。
望着花坛里歪歪扭扭的几个大字,他忽然产生了一个强烈愿望——他要上学。
因为他很好奇,好奇自己的名字是怎么写的,更好奇,“苏庭月”三个字,该怎么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