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宗元的肩膀陡然一重,抬头才发现一直走在前面的戴从文去而复返,不知何时走到他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
“我知道老乌的死对你打击很大,但.....人死不能复生,老乌的死是个意外,你这几天估计也是辛苦了。这样吧,我给你放几天假,你好好休息一下,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姜宗元想要抬头反驳,但从戴从文漆黑的眼眸中看见乱糟糟的自己,拒绝的话便哽在喉头说不出来了。
可不是么,那么多人见到乌太太都不觉得有问题,只有自己生疑,可不就是脑子糊涂,胡思乱想了么!
他勾唇勉强一笑,“好。”
戴从文开车将他送回租住的弄堂口就走了。
姜宗元拖着沉重的身体,走进逼仄的弄堂,爬上三楼,走到过道尽头,掏出钥匙打开才赁不久的屋子。进去后把门随手一关,走到床前往床上一趴,将自己整个埋了进去。
姜宗元的这一觉睡的并不踏实,时而梦见自己还在老家,富丽堂皇的屋子里,穿着睡衣的女人披头散发,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时而梦见一身黑衣的女人跪在灵前,垂首烧纸。
突然,披头散发的女人听见脚步扭头,烧纸的黑衣女人闻声抬首,虚无的黑暗中漂浮起了两张脸。
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不同打扮,不同气质,不同表情的两张脸快速翻转,覆盖,挤压,变形,最后五官交叠,重合成了一张脸。
当那张罩着黑色面纱的脸,出现在穿着象牙白香云纱睡衣的女人头上,缓缓掀眸望向自己时,姜宗元一惊,猛的从梦里清醒过来。
他估计睡了有一会儿了,夕阳西沉,乌金色的落日透过玻璃窗照进屋子,正好投射到弹坐而起的姜宗元脸上。
他被突然的阳光刺激的眼睛一眯,抬手遮住,昏昏沉沉的脑子却比身体要迟一步,仍旧陷在那个黑沉惊恐的噩梦中,尚未完全回归现实。
他维持着一手撑床,一手捂眼的姿势,在铜柱小床上静静坐了好一会儿。
忽然,他想到什么,从床上一跃而起,踢飞了床边的拖鞋也顾不得,打开门一口气跑下楼,直到弄口的一个烟纸店才停下来。
“阿公,借用一下电话。”
戴着老花镜看报的老头拨下眼镜看他一眼,点头,姜宗元抓起听筒拨了熟记于心的号码,须臾,那端接起,传来一道熟悉的“喂,谁啊?”
“喂,是我宗元,阿嫂,麻烦你能帮我叫下我阿婆么,我找她有点事。”
姜宗元的老家没有电话,他是打给乡里的裁缝店,拜托对方去喊人。
裁缝店里的阿嫂答应了,放下电话去喊人,姜宗元知道自己家和裁缝店有一段距离,阿婆脚步慢,更要走上好一段时间,可是一想到自己待会儿要说的话,姜宗元心里还是乱成一团,手指下意识地绞着电话线。
好一会儿,那边终于传来动静,他的阿婆来了。
姜宗元先跟阿婆寒暄两句,询问了一下她最近的身体情况,然后忽然转了话题。
“阿婆,你还记得我房间橱柜里的相册吗?”
“对,就是东边红木柜子上的第二层上搁的那个。”
“是的,我要,紧急需要,你想办法给我寄过来吧。”
姜宗元的老家地处大山深处,邮寄并不方便,正好乡里有人要去沪江办事,阿婆便将相册托给了老乡捎来。
在姜宗元打电话给阿婆让她把相册寄来的第五天,姜宗元辗转从老乡的手里拿到了用花布包裹严实的相册。
来不及赶回家了,姜宗元抱着相册就近走进了一家小馆子,在靠窗的桌边坐下,心里突突直跳。
屏住呼吸,他缓缓掀开花布,打开相册,又一页一页快速翻过去。忽然,他眼睛一缩,目光死死钉住插在相册夹层中的一张相片。
相片中,一个穿着红白格子法式衬衫的姑娘正对着镜头浅笑。
纵使更加年轻,更加活泼,但那五官眉眼,分明跟前几日葬礼上的那位乌太太,毫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