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父亲,父亲既不占长,又不受祖母的宠,便是科举,到了三十有二才中的进士,一来分家时,分到的田地祖产少也就罢了,便是祖父在朝中的人脉,多数也给了大伯父,而大伯父向来也看不上父亲,觉着父亲不似他们叔伯兄弟几个早早的就中了进士光宗耀祖,父亲起初为官很是艰难,之后便搭上了东宫长史童云霄,不过祖父一直紧跟着沈家走,只坐纯直的忠皇派,父亲并不敢明里忤逆祖父,只是暗地里配合童云霄,所以之后,父亲虽没有入阁,但在为官的十几年内,从一个小小的七品翰林,一直做到了大理寺卿,也是太子暗中给了支持。”
在朱二太太近乎傻眼中,朱二老爷越发觉着愧疚,但口中的话却未停,声音并不高,好似喃喃自语,又好似终于找了个可倾述可分担之人。
“父亲临去前,招了我与大哥,将太子那边的人脉分给了我跟大哥,三弟屡试不中,家里庶务则全权交由他来打理,本想着圣上年岁大了,太子自然承继江山那时,我们也捞一把从龙之功。”
话到这里,朱二老爷突然苦笑的摇了摇头
“可是从龙之功又怎般好捞,如今几个皇子羽翼丰满,太子又倍受圣上忌惮,只怕大姐夫此番获罪,是太子与几位皇子争斗的结果,虽然事情还没到那一步,我们朱家早已暗中投靠太子所知的人甚少,可,此次获罪的毕竟是大姐夫,与我们朱家可是姻亲关系,万一我们朱家是太子一派的人被有心人扒出来,只需往陈家那边扯一扯,我们朱家便会万劫不复了。”
得知真相的朱二太太已然连声音都发不出了,只觉着脑袋好似被响雷劈中了似的,此时她的脑中乱哄哄的,什么也顾及不过来。
相对于朱家气氛低迷的吓人,忙累了一日的沈家姑娘们,早早就歇下了,只是荣养堂里,四老爷与沈老夫人还在说着事儿。
“陈家获罪的此般突然,京城的消息可递过来了?究竟犯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莫不是太子还能逼宫不成!”
四老爷显然料不到沈老夫人半点忌讳也无,只张了张嘴,可瞧了眼早已被打发的远远的奴仆,四老爷也便咽下了想要劝沈老夫人慎言的话头。
“将将收到了大哥传来的消息,说上个月底儿圣上收到西夷进犯,固守西夷的二十大军损兵折将,赵将军说是兵部克扣兵饷所致将士每日食不饱腹,兵器更是破旧不堪,才导致折损了十五万的兵马堪堪拦住了西夷的十万大军,而兵部尚书可是太子嫡亲的舅舅,圣上自然对太子不满,还派了大理寺与御史钦差共同撤查这个官司,这一查就查到了陈知府每年贿赂兵部左侍郎的五万两银子。”
沈老夫人半眯着眼,将四老爷的话尽数听完,似是思忖了片刻,这才睁开眼睛叹了口气
“一个兵部左侍郎又怎么做得了太子嫡亲舅舅的主儿,只怕这个兵部左侍郎是推出去顶罪的替死鬼,既然太子那边舍得下血本推出兵部左侍郎顶罪,那么兵部克扣镇西军的事儿也是事实。”
沈老夫人又叹息着摇了摇头
“唉!太子是嫡长子,便是底下几个兄弟羽翼丰了,朝中大半的人却都是支持嫡长的,便是要与几个兄弟斗法,好歹也得顾忌江山百姓,此次克扣军饷便是找了替罪羊,镇西将军难不成是傻子,这次死了那么多将士,难不成他还会给太子兜着不成,只怕死了的将士亲眷以及没死的将士,都会对太子心寒,得不偿失,何苦来哉。”
忽而又叹道
“父强子壮,终归不好,你再去封信给大郎,倘朝中实在不好,户部是必争的,大郎又是户部左侍郎,恐有牵累,待四娘出嫁后,我便开始缠绵病榻,也好让大郎有个能够辞官回乡侍疾的借口,避开皇家争位的风波。”
四老爷侍奉沈老夫人多年,自晓得她的睿智果决,素来是有命必遵从的,但这一次,四老爷却不同以往,心里头更是升起了别样的心思来。
垂了垂眸,待稍稍避开沈老夫人灼灼的目光后,四老爷这才心思如泉涌。
大哥好不容易才官至户部左侍郎,要知道,他们沈家虽姻亲故旧遍布朝野,但,终归是恪守族规一直做着纯直的忠皇派,谁想当皇帝,沈家绝不插手,但,谁当上皇帝,沈家就忠于谁,如此才保了沈家两百多年来的子孙绵延不衰。
可是,做纯直的忠皇派也有许多不如意的地方,就拿新皇登基来说,虽不至于被上位的皇帝打压,却也不如那些从龙之功的,想他大哥十七便高中探花,端的是才华无双,可偏生没有从龙之功,只能从翰林慢慢熬资历,虽比寒门小族好许多,沈家自有人脉可用,但好的官位也就那么些,早被从龙之功或是皇亲国戚瓜分了去,便是沈家人脉再广还不是只能捞些边边角角无实权的,以大哥的天资卓越,又怎般甘心一直待在清贵又清闲的翰林院苦熬,在翰林待满三年,六部的好位置又够不着,只能选择外放为一地百姓谋福祉,外放的那些年,大哥此种纯真的忠皇派过的也不轻松,一不小心就会被某位皇子龙孙派别的官员摘桃子,不过好在大哥自身能力出众,终究仗着无人可摘走的功绩,什么洪灾,蝗灾,甚至是兵灾,都一一处理得当,这才一步一步升任至户部左侍郎。
那边随着大哥步步高升,二哥以及自己乃至沈家众位为官的子弟,多少都靠着大哥轻松了不少。
且以大哥的年纪,沈家为官子弟六十致仕,大哥也还有十几年,入阁只是迟早而已。
倘大哥能够入阁,二哥,自己,以及沈家一众为官的子弟,何愁不能更上一层楼。
现今,沈家已经三十几年无人入阁了,倘大哥这个时候急流勇退,岂不是功亏一篑,更何论,沈家从来不参与任何皇子派系,这是连同皇上在内所有人都晓得的,便是那些个皇子要争要斗,处在户部左侍郎位置上的大哥或许会被波及,但,皇上这几年对大哥显然荣宠有加,哪里容得一个忠于他的纯臣牵涉到他儿子们的纷争中去。
母亲此番当是谨慎过了些。
四老爷心里头千愁万绪,可却连半个不字都不敢驳出口,原因无他,自小到大,他都是顶顶孝顺的孝子,从未敢忤逆过沈老夫人一遭,此次,纵他心里有千万般的不愿不甘,也还是不敢对沈老夫人吐露心声。
但,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沈老夫人立时就从四老爷犹疑不定的脸色瞧出了他的心思,不由得叹道
“别忘了老祖宗定的那些个族规,老祖宗在乎的是沈家子弟一个个能入阁拜相,荣华无双吗?老祖宗在乎是沈家能够细水流长,哪怕是几十年,百年没有一个入阁的,更甚者没有进入六部的,那又如何,沈家的底蕴在这儿,只要不犯谋逆大罪,便没人敢动的了沈家根基,便是你大哥辞官,也碍不着什么事,至多,你也把金陵同知辞了,现在乃多事之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大哥户部左侍郎的位置,只怕有人拿离家百里为官的规矩说嘴,待到牵累了你大哥,二哥,乃至沈家,便也就不美了。”
瞧着母亲眼中闪过的决绝,四老爷笑的比哭还难看,思忖再三,只避重就轻的道了一句
“我去老长房一趟,现如今我们嫡支几房,留守金陵的只有我与敏堂兄,合该要把此事的厉害告与他知晓,再与几位族老以及老二房几个留守的相商,更要多约束沈家子弟几分了。”
瞧着四老爷几乎是落荒而逃,沈老夫人许久才长长叹了口气,心里头自是一派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