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早死了!
声音像是忽然被掐住,胡亥难以置信地看着匍匐于地上的李斯,惊觉他只有一半身体,在地上拖出血痕。
“救命——”
胡亥坐起。
熟悉的寝宫,熟悉的熏香。
胡亥抹了一把大汗淋漓的脸,拉开床帘,旁边便有婢女战战兢兢来替他更衣。
“我要找赵高……”胡亥惊魂未定,把人推开,穿着里衣便往外跑,“我要找他……”
胡亥几乎是跌到赵高书房里的。
赵高如今官至丞相,但仍破例居于宫中,帮沉迷酒乐的胡亥处理着全国事务。
他此时正站于案前,聚精会神地在帛书上写字,熏香怡人,衬得房间内静谧文雅,仿佛万事都与此隅无关。他向来写着一笔好字,又以精通律法得到始皇赏识,才来当了胡亥的老师,造化弄人,谁能猜到如今,他已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赵高。”胡亥唤他。
赵高悠哉地写完最后一笔,看向慌慌张张的皇帝:“陛下,怎么脸色这么差?要微臣去叫太医吗?”
“不,”胡亥喘息几次,“不用。我……做了噩梦。”
皇帝单薄的身子颤抖片刻,近乎惶恐地看向他的老师,口中愤恨又恐惧:“丞相,章邯怎么可以降楚?”
“他窝藏狼子野心,有了兵力,便按捺不住了。”赵高搀扶胡亥到一旁坐下,又给他披上毯子,“此乃人性,陛下不必太在意。”
“可……可我害怕!”胡亥抓住救命稻草的衣袖,面色更加苍白,像是已经见到了结局,忽然流出两行泪来,“赵高,大秦、大秦会不会……”
赵高冷眼旁观扯着自己衣袖呜咽的胡亥,眼中情绪翻涌,半晌,才勾唇笑道:“那群关东贼寇,打着贵族的幌子,不过是一群乡野村夫罢了。目光短浅,等不到入关中,自己见到利益便溃散了。”
胡亥点点头,心下稍微安定,思考了半天,道:“我们选个吉日祭祀好不好?”
“当然好,大秦有上天眷顾,陛下乃真龙天子,祭祀之后,上天自有安排。”
赵高的声音尖而阴柔,此刻落在胡亥耳中,却是实打实的强心剂,终于能让他把气喘匀了,逃离噩梦中的李斯。
*
韩成从来没有一次更衣感觉这么沉重,只想时间过得越慢越好。
刘邦和张良来拜见他,还带了个韩信。
他被逼着走上这条路,唯一倚仗的便是王室血脉,可如今两个血脉齐聚一堂,自己能不能留?
韩成只觉得胆战心惊,仿佛已经望见血雨腥风。
磨磨蹭蹭地走到了厅堂内,只有一个刘邦正施施然坐着喝茶,看上去已经等了很久。
“武安侯,好久不见。”韩成坐于主位,与他打招呼。
刘邦看上去气质不太一样了,他本就以与项羽相反的长者仁心而小有名气,如今更是沉稳练达,没有锋芒,却让人有些惧。
“时间紧迫,我便不与韩王您多客套,”刘邦正经起来,但语气并不严肃,并不冒犯地观察着韩成的表情,“想必您也已经清楚,我派子房前往韩国旧地招降时,发现了一个人。”
韩成自然清楚,努力让面色正常,却有些难以呼吸。
“他自称韩公子信,子房也确认过了,他俩确确实实在韩宫里头见过,想必身份不会有假。”刘邦语气轻松,又似乎有些纳闷了,“这……不知韩王殿下如何想?”
韩成没想到他问这一句,笑容颇有些僵硬:“乱世中居然能与家人相逢,这自然是极好的。”
“这韩信手里捏着三城二将,实力不弱,还又是王室血脉,很能服众……”刘邦慢悠悠地讲,看韩成暗中呼吸加重,鬓边泌出汗珠来,顿了片刻。
“武安侯你有话直——”
“我看拿来辅佐殿下是再好不过!”
“什、什么!”韩成正打算破罐子破摔,却没成想听到这样一句,下意识站起身来,难以置信。
刘邦朗声笑起来,大马金刀地站起,招招手,身后的侍卫便捧上数张地图。
“此乃我送与殿下之韩国旧地,我这个外人不好治理,能力也不足,只好归于韩王,”刘邦看着韩成两眼放光地展开图卷反复端详,脸上带着淡淡的笑,“算是一点小心意。”
韩成本就日夜辗转反侧,怕的就是张良带着刘邦倒戈相向,让这个位置换个人坐,刘邦欲扬先抑地戏耍他一回,他也不生气,反而堪称欣喜若狂,这是天大的好事。
“武安侯想要我做什么?”韩成声音都有些颤抖,恨不得马上把人全都派出去驻守好了,自己抱着这些地图睡一个安稳觉。
“小事儿,”刘邦笑意更盛,“只是想要韩国司徒罢了。”
“子房?”韩成笑了,提起的心放下,“你俩情谊深厚,派他助你,当然好。”
这张良如今本就跟着刘邦,刘邦还认他是韩王,来认认真真问他一句,意思是拿这么多地来换一个张良,韩成自然是想都没想就答应,还深感欣慰。
“我们即日便启程,余下韩国事务,便由韩信来辅佐陛下您了。”
刘邦起身告辞。
刘邦回得比预想中稍晚一些,张良有些担心韩成为难他,早早站在门口等候。
直到见了人,这才安心,舒了口气,进门要帮他倒茶。
刘邦把门关好,没让张良动手,自己灌了两大杯,凑近了看他。
“怎么了?”张良略紧张,“他对你做什么了?”
刘邦闲不住,在他面前就想动手动脚,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直到把它捏红了,才道:“没什么,有些不爽。”
张良道他是舍不得那些城池,握住他的手,安慰:“我明白,每座城池打下来都不轻松,如今拱手让人……”
“不是,”刘邦委屈,“我送都送了,你觉得我小肚鸡肠?”
韩成没有为难刘邦,又不是心疼城池,这人还卖关子,张良想不通了,转身就要走:“不爱说便不说,编排我做什么?”
“诶,我是真不开心了,”刘邦拉住他,“我说就是了,你就不能多问两句?”
谁知转回来的人顿时喜笑颜开:“那你说。”
“好啊你,”刘邦被诓了一道,啧了声,但也没恼,把玩着他手腕,解释道,“我是觉得此人目光短浅,不知积蓄力量,要是有人拿着几座破城找我来换你,不管于公于私,我都肯定一脚先把他踹出去。”
说完,恍然大悟自己是在得了便宜还卖乖,心情又好回来了。
谁知张良却笑了两声,认认真真地说:“其实不然,就像不龟手之药,有人用他是为了不伤手,好多洗几件衣服,有人却把它献给打仗的吴王,自己坐享封赏。此人聪慧,不论有没有药,都会成大事的。”
他说完,神色敛了,又有些担忧:“殿下身边尚有可用之才,但他警惕性太强,总是多疑,不知能不能……”
“想这些干什么?”刘邦被夸得飘飘然,不愿听他想其他人,抱住人晃几下,兴奋道,“再夸两句。”
张良无语,闭上嘴,怎么都撬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