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连忙“砰”一声将门拉好,心虚地挺直腰板:“有些累,想睡觉罢了。”
撒谎都懒得找借口,刘邦怒极反笑,抱着手打量他:“你觉得我会信?我要真就是个这样的傻子,你还跟着我打什么天下。”
张良一时无言,抬眼瞪他,希望他不要不识好歹。
刘邦瞪回去,不甘示弱,他今天就是要知道这张良到底一个人偷偷捣鼓什么。
两人就这样站在门前大眼瞪小眼,过了好半天,张良坚持不住了,他面朝太阳,照得眼睛和脸都疼。
张良妥协地叹气,朝他勾勾手指,神秘兮兮地要讲悄悄话。
“你现在先别管,今晚三更我来找你。”
张良说得一本正经,听者却有心,硬是从里头品出了缱绻的味道,登时心花怒放,也不再非管秘密,自己就走了。
这人难得积极一次,刘邦洗漱一新,手百无聊赖地撑着脸,干坐在窗边等人,活像个等着夜会情郎的姑娘。
他把自己想笑了,压了压嘴角,却又觉得这样想也没错。
乱七八糟想着,烛光忽然映出人影,刘邦往窗户一看,正是张良,便要给他开门。
谁知张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招手让他出来。
亏自己以为木头终于开窍了。
刘邦颇失望地心里嘀咕两句,但还是吹熄了烛火,翻身出窗。
外面明月高悬,清风微凉,刘邦看自己眼前被月华覆盖着的,美玉似的张良,不争气地觉得,哪怕就纯看这一幕也值了。
“你不是说,梦里我把你带去树下就走了吗?”张良去牵他的手,压低声音,“我们再去一次。”
“你这不是专门戳我心窝子吗?”刘邦手上力道下意识地紧了紧。
他对能否抗击项羽越来越紧张,却对自己的梦也是逐渐相信,他只觉得自己似乎要割裂开来,一边面对现实,一边沉湎美梦。
“梦中之事怎能全信,而且你梦到此树,或许它正要对你说什么,”张良拉着他往前走,“我可不是来消遣你的,保准你明天起床第一眼看到的还是我。”
刘邦心里没个底,但也知道不能被梦阻碍了脚步,咬咬牙,跟着走了。
等到了社庙,刘邦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心中再是感情复杂,此时也无言。
他转身要找张良,发现张良已经在墙边跃跃欲试,要爬进去了。
刘邦嘴张了又闭,忍无可忍地去拉住张良的手腕,提醒:“我可以叫人来开。”
张良却连忙摆手,认真道:“不可不可,叫了人可不行。”
得,还非得做这个贼了。
想他沛公打拼多年,当流氓的时候都没翻过庙的墙头。
刘邦叹了口气,跟着张良进了庙。
阳光下的参天大树生机盎然,在夜晚清冷而美丽,氛围静谧神秘。
那棵树沐浴着朦胧月辉,如同纱帘下的月仙,像隔了一层薄雾,叫人看不真切。淡淡月色从树叶间斑驳撒下来,清丽,使人遐思。
二人悄声走着,竟有种地上泛起涟漪的错觉。
张良在树前站定,镀着月光,风吹着他的衣袂,他转头看刘邦。
刘邦只觉得所有景物都骤然后退,下一刻他便来到张良身边,颤抖地拉起那双手,似有所感,一时无言,只有心在剧烈跳动。
张良笑笑,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编好的手绳,黑红色的线纠缠,他悉心地把手绳系在刘邦手腕上,手指微凉,轻轻滑过他的腕。
“赤玄两色,顶好的寓意,我的主公,你要做天底下最厉害的人。”张良柔声道。
刘邦反手抓住他的手,不让他走。
“我不走,你放心。”张良安慰地拍拍他,又靠近了一步。
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盈着月光,灵动而多情,眼中只有他一人的身影,刘邦终于忍不住了,陡然将他抱起在半空。
张良猝不及防被抱起来,惊呼一声,手撑在他肩膀,皱眉道:“我话还没说完!”
他自上而下看着刘邦,对着这张毫不掩饰开心的脸说不出重话了,颇郁闷地就着这个姿势捏刘邦脸:“我可要说正经话了。”
“什么话?你平时也没说什么不正经的。”刘邦侧头,用脸贴他掌心。
“古礼有六,我们是做不得了。”张良喃喃道,手抚上刘邦鬓角,“至少得在神仙前讨个见证。”
“什么礼?”刘邦脱口而出,却在下一刻完完全全地没了声,好半晌,才难以置信,磕磕绊绊问,“你、你是说……”
话音未落,他就见张良伸手轻挑,将两人的头发都完全散开,张良如缎的长发飘下来,交织着月光。
“我说,刘邦,我心爱你。”张良靠近,刘邦抱他抱得稳,他便两只手将二人的头发勾出一缕,在末梢编了个小辫。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俩算不得夫妻,却也心意相通,共度艰险,与真正的夫妻又有何区别。
他俩的未来纷繁变化,他明白今后很多事情算不了数,但张良没说心里其他扫兴的话,只是认认真真地做着手上的事。
刘邦目不转睛地看着张良,看他精致的脸上泛起微微潮红,深知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张良做这些事一板一眼,可偏偏是这种认真的生涩,把刘邦的心揉得又酸又软,喉中哽咽。
不会再有什么时候的心跳比此刻还快了,刘邦简直恨不得把真心剖出来,让张良看看它永远在为谁而跳。
张良不用再说话,他已经道尽了这世间最令人安心又最令人心动的一切。
两人就这样长久地对视着,仿佛就要这样相对到地老天荒,夜幕与月光如同潮水升落,与神异巨树一同,见证了这场悄无声息的仪式。
到地老天荒,刘邦突然想,他真的想直到地老天荒。
那是一种很迫切很澎湃的心理,如水决堤般袭来,让他止不住地激动,恨不得抛下整个摊子,把张良抢走到山里去,两人一辈子不出来不管他事。
刘邦笃定地与张良对视,他这前半辈子油嘴滑舌,但与张良说出口的全是真心,真心的分量太足,他舌尖都在颤抖。
“我与你要天长地久地在一起。哪怕朝廷宫室皆已覆灭,故人旧物湮于尘埃,世间无数次更迭,但我刘邦要当能名留青史的人,我要——”刘邦顿了顿,语气认真不苟,“只要有人记起刘邦一次,在所难免论及的便是张良。唤我名字之时,倾刻紧随的一定是你,你我二人不论名姓还是生命,永永远远地纠缠在一起。”
这是他的誓言,这是他的目标,此时的刘邦并不知道,他为了大业而左右逢源,闭上眼睛随口许下无数承诺的一辈子,竟真有这样一条诺言,切切实实地兑现。
而后的所有史书,他们都将相伴,传唱千年。
刘邦吻上张良,他们紧紧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