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心乱如麻,闭着眼深吸一口气。
如今入春,空气不再凛冽,刘邦站在树林里得了点喘息,烦躁的心却没有多平静。
“刘兄。”
刘邦愣了愣,转身看向前来的张良:“子房?你怎么来了?”
说着就揽着他肩,要和他一同出去。
“你心情不大好,”张良直截了当,伸手握住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刘邦的手,“我不放心。”
刘邦身形一顿,笑:“什么心情好不好的,看到你,心都快跳出来开花儿了。”
张良却早能分辨出这人的嘴硬,站定了,转过去看他的眼睛:“油腔滑调。”
刘邦被说了也不恼,无辜地眨眨眼睛,弯下去亲他脸颊,然后直起身子,平静道:“不必担心,无妨。”
他明白,自己与项羽之间势必有一战,他不能展现出任何的恐惧,主帅的情绪将会影响整个军队。
张良默了一会儿,观察完周边没人,抬手环住了刘邦的腰,把人抱住,下巴搁到他肩上。
两人紧密贴合,心跳声明显。
“此行路上并非单打独斗,麾下武将有曹参樊哙,帐内军师有萧何,”张良像是哄小孩般,伸手抚他僵硬的背,“你身后也还有我,虽不如他们几位大才,但好在日日夜夜都想着你,尽心尽力,能做出一点贡献。众志成城,哪有过不去的坎呢?”
刘邦没说话,长叹一声,全身重量都压在张良身上,闭上眼一副不想再管的模样。
“对了,”张良看到旁边的树,想起什么来,“你可知道长社为何名为长社?”
“……不知道。”刘邦颇有些不满张良在如此气氛下还左右言他,伸手要捏他脸。
“那地方本叫长葛,但是社庙中有一古树越长越大,有些神异,常有人前往跪拜祈求,便叫长社了。”
刘邦道他是想起韩国的事情来有些怀念,由着他说,末了回一句:“反正过几日就去了,陪你去看看。”
张良闻言,诡异地沉默了半晌之后,才语带笑意:“好啊,咱俩一起去看。”
刘邦听出他话语里的狡黠,可想不通其中关窍,拉开两人距离,想要再问,张良却无论如何都守口如瓶。
他没招,便只能放下这一问题,去问当下关心的事情:“今晚……我还来?”
张良腾地一下脸红,抛下刘邦走了,只留刘邦一人郁闷。
明明他也不想在自己军营里面还做贼心虚,每天在两人帐里像间谍一样来回穿梭。
都怪这阳厉!
刘邦恶狠狠地想,改天他要是知道了两人的关系,吓不死他!
“你我如今已在殷墟签订合约,自然就是自己人,”项羽坐着,看了一眼面前的章邯,“王上那边也来了信,封你为雍王,你们到时候去新安。”
章邯笔直站在帐内,没什么表情,淡淡地点头称是。
长久激战,他铠甲磨损,脸上混着伤与血污,虽然依然挺拔,却莫名显出疲态,站在那里,如摇摇欲坠的城墙。
而他确实是大秦最后的城墙。
项羽招招手,虞姬便出来,为章邯倒了酒。
“章将军辛苦,歇息两日再启程吧。”项羽道。
章邯还是点头应和,双手接过那碗酒一饮而尽,告辞出帐了。
两人看他背影,半晌后,虞姬才开口:“这章邯一眼不看我,这酒也是毫不犹豫就喝,不亲女色,不怕异心,看来,确确实实是服了将军的。”
项羽嗯了一声。
虞姬跪坐下来,帮项羽按摩肩颈。
她知道这事终于才告一段落,他们破釜沉舟士气正盛,但再打下去,没有补给,说不出到底谁能赢下,唯有与章邯和谈才可行。
可她的将军内心可会好受?这是亲手杀了他亲叔父的人。
虞姬俯在项羽背后,从后面轻轻揽住他,很久,才听见他一声叹息。
他们帐内是愁绪,帐外也不见轻松。
章邯沉默着回了自己的帐,董翳正在里头等着他,见他进来,连忙站起身给他倒水。
“不必。”章邯说,“司马欣如何了?”
“并无大碍。”提到这个,董翳面色凝重,更是有几分愤怒,“那赵高心狠手辣,胡亥被这个死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要不是我们早有预判,只让那人砍了一刀,长史恐怕早已命丧黄泉!将军!赵高是想杀了我们啊!”
章邯却没那么激动,而是平静道:“如今既已易主,便要好好改口,司马欣不是秦国长史,而是楚国上将军了。”
董翳愣了愣,叹了口气:“是啊。”
他兀自伤心了半天,没听见章邯的动静,抬头一看,却见章邯安静坐在榻上,双腿分开,手肘撑于两侧,专注地低着头看地上。
“将军,”董翳意识到不对,担忧地上前两步,“你……”
“都尉,”章邯却开口了,还犯了刚刚自己才纠正的错,“董都尉,我对不起他们。”
董翳没有插嘴,而是等着章邯的下文。
章邯的指节捏得作响,下一刻,他深吸一口气,把脸埋在了掌心。
那是一声极低极细的抽泣,除此之外再无其余声音,只有章邯无声抽动的肩膀。
像是大雨倾盆前的序曲,董翳同样滑落两条清泪,悲哀地看着这个肩负大秦的男人,秦国的最后一位大统帅,曾被赋予“章邯不死,秦国不灭”厚望的铜墙铁壁,他在失声痛哭。
他是守护大秦残阳的柱石,但同时也是命运的玩具,输则死,赢亦死。
“我带着他们降了楚军,我还是护不了这二十万秦军。”章邯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崩溃道,声音颤抖得有些变了,“我护不了他们!”
董翳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悲从中来,张开嘴大口呼吸几次,才痛苦地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