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们如何能封锁?”
张良原地走了两步,笃定道:“……甯君!他受伤了还没走!你先拿令牌带人把城门和县治封了,所有人不允许出入,我即刻去他府上!”
阳厉不需要过多解释,闻言便走,毫不耽搁。
张良则出门几步后又折返回来,从箱子里拿出一把剑,寒光反在他脸上,一时间却说不出到底哪一个更冰冷。
令牌只能用来蒙混,如果守将去问了甯君发现命令不一致,那他二人恐怕会当场伏法就死——所以如果甯君不从,那他也别无选择。
“张贤弟,我道你是王公贵胄,却不曾想还做梁上君子。”
甯君赤膊坐在院内,抬头看向翻墙而入的张良。
张良长身玉立地站在原地微笑,没有任何被抓包的窘迫,反而颇有风度地行了礼,就像只是刚巧路过:“子房是来关心甯兄伤口可好的。”
“好与不好,恐怕都要再添新伤。”甯君大笑道,“秦嘉和景驹不得不迎战,对抗的却是我楚国大将项梁将军,不可谓不九死一生。”
“正因此事,子房来此,只为求甯兄帮一个忙,”张良诚恳道,在他眼前把剑丢在地上,长袍被风吹得扬起,显得无害,“只需甯君帮忙说几句话便好。”
甯君站起来,他身形高大气质凛然,哪怕右手负伤,给人之压力仍不减,阴影投下,有如一座小山:“无论如何,刘邦都没法立刻赶到薛县去帮忙,于我而言,又有什么好处?”
“刘邦与其手下善战,如为甯君打下下、丰两邑,岂不是如虎添翼?”张良站在原地看他,面无畏惧,看上去甚至满是为他着想的恳切,“只要楚公能坚持一两月,刘邦前去支援不成问题,如若不能……”他勾起淡淡的笑,手上慢慢把宽大的袖子卷起,“甯公还能手握重兵,带着我们休养生息,再建大业。”
甯君仰天大笑出声,声如洪钟,像是被说动了,重复着他的话:“带着你们休养生息,再建大业。”
张良低头,把袖子固定住,活动了下手腕。
“子房,你很会说话,话里话外说的都是帮我,叫人好生心热,”甯君在庭院悠哉地走了几步,摇摇头,语气怜惜,“可惜,眼神不对。”
“请甯兄赐教。”张良抱拳作揖。
甯君闻言看他。
他生得极出挑,身段与武将比起来显得纤细修长,如河边垂下的一把柳条,那一张脸更是美如冠玉,抬眼看人时眼睛如一剪秋水,不自觉地撩人。
但甯君能看出来,那秋水之后烧着火,养着狼,如烈酒倒上伤口般辣,不管说什么谦卑的话,心里想的仍是不屈的狼子野心。
那点烈性让甯君兴奋起来,征战沙场日久,本能让他去将目标制伏。
“你眼神太凶,”甯君笑道,“叫我如何能相信,子房是真心为我,而非养虎为患呢?”
话音未落,甯君抬手,武器架上的戟便不偏不倚地飞过来,直指张良眉心,破空之声响彻院墙。
张良侧身堪堪躲过,掉下半缕青丝,下一秒伸腿将剑踢起,握于手上,寒光即刻出鞘。
甯君也再拿起长矛,如游龙般朝他捣刺而来,被张良一剑挑开。
兵器相接数下,钢铁碰撞声不绝于耳,甯君人高马大,与他正面相争完全游刃有余。
又是一记竖劈,张良闷哼一声,格挡的手微微颤抖。
他力气不敌,哪怕咬牙坚持,那长矛之刃砍住他剑使劲下压,几乎要砍到他肩膀。
不能再这样打下去,耐力与时间都经不起消耗。
“张小兄弟,你……”与这样一个常年卧于病榻上的人打架,甯君根本没打算出什么力气。
张良没听他讲话,倏然用力,将长矛弹开,再用尽全力抓握住矛柄,往下以胸侧为支点发力,狠狠地将甯君那头挑起。
甯君没料到这个病秧子还有如此气力,武器险些脱手,只得再用力抓紧。
张良要的便是他此刻分心,闪身往前侧进一步,手上的剑挽出半个剑花,反手握住剑柄,直逼甯君脖颈侧。
甯君伸臂要挡,另一只手攥成拳,带着劲风砸向他腰腹,张良便再换方向,自上而下,狠狠地剁了下去——
鲜血喷出,一轻一重掉地两声,张良握着剑在地上卸力滚了两圈,翻身而起,抿着唇,走到痛苦跪地的甯君身后,把剑架到他脖颈之上。
血珠从剑刃滑落,滴到青筋暴起的手臂,再往前看,手中却紧紧捏住另一只手腕止血,而在其不远处的地上,一只手掉在地上,正保持着方才格挡的姿势。
“甯君,沛公之危机恰如此时此刻,”张良暗自吞咽片刻,露出一个微笑,除了面色变白以外一切正常,仿佛是刚刚进好友府上拜访,可两人身上鲜血淋漓,显得颇为骇人, “可不能再拖。”
“甯大夫!那张良的兵把县治和城门全都围起来了,说是你的指令!”
卫将焦急走进府,却见庭院中两人同坐,壮硕者撑于桌案,瘦弱者垂眸喝茶,除了坐得有些近之外,一派安静。
“……你按他说的做了吗?”甯君声音微哑。
“做了,他说十万火急,让我先封起来再来问,不要耽误战机,”卫将回道。
“如此甚好,甯兄为了让沛公安心打仗,真是煞费苦心,你可监督好,不要让消息传出去一个字,辜负了甯君好意。”张良笑着看向卫将,“你也机灵,知道万事犹豫耽误不得,甯君身体不适,你快快去请医官来。”
卫将被这个笑晃了眼,低下头挠了挠后脑勺。
“退下吧。”甯君沉声道。
待人退下,张良才将垂下的长袖拨开,露出掐住甯君手腕止血的手,从衣服上撕下一条布,为他绑好。
“我知道楚国医官技术高超,所以才出此下策。”张良说道,“若所有事情都能靠嘴皮子就好了,”他把那只狰狞的断手放在手帕之上,动作轻柔贴心,“甯君也不会遭此劫。”
甯君遭此屈辱,又断了一手,身心俱痛,只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只等半晌,阳厉带着好几个人陪同医官一起进来,皆是被那只断手吓了一跳。
“好胆大的刺客,连甯君都敢伤!”阳厉率先定调,三两步跑到张良身边,“子房可有受伤?”
“我无妨,只想回去歇息,”张良看向医官,“还请先生为甯君医治。”
众人点点头,医官则手忙脚乱地开始为甯君上药。
“阿厉,你们就在这里照顾甯君,不要让刺客再有可乘之机。”
说是照顾,实则监禁,阳厉点头称是。
张良挺直腰背,独自走到府外,却在转角之后步伐虚浮,连忙扶住路边的树。
痛苦吞咽片刻,他按捺不住,一低头,吐出几大口鲜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