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和吕雉。
刘邦恶狠狠地踩了两脚地上的草,实在是发不出脾气来。
他记得那天,自己被锣鼓喧天吵得脑袋疼,昏头昏脑地循着礼成了亲,灌了不知多少杯的酒,再被众人推到新房门前。
“去!闹什么闹!”刘邦挡在门口,要轰走把那群要闹洞房的狐朋狗友。
好友们一边调笑他老光棍稀罕自家新娘子,一边哄笑着离开。
吵嚷的人群回宴,留穿着喜服的刘邦待在门口,只剩下震耳欲聋的虫鸣。
晚风把他的酒意吹醒了,摇摇晃晃坐在阶上,抬头看天上的星辰。
刘邦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他确实有些怅然,岁月可以磨平很多,却没法让一些根深蒂固的东西消散。
天上宫阙不可攀,已逝之人难再还。
如果真有神仙,又能不能听到他所想呢?
刘邦被自己想笑了,现在所有地方都在征兵,沿路全是冻死饿殍,要是真有神仙,怎么会放任自流呢?
“咯吱——”
门被突然推开,打断了刘邦的思绪。
他扭头,从下至上地看着面前身着喜服的自己的妻子,又略过她看向房内点燃的红烛。
吕雉早已把盖头取下,此时与刘邦对视一眼,倚靠在门框上。
她生得本就娇艳,被红妆一衬,显得更是好看,只可惜没有新嫁娘的娇憨,反而一脸嘲弄。
“一直在外面想什么呢?”她抱着手问。
“和你没关系。”
“行吧,”吕雉也不恼,挑挑眉,掏出那枚玉佩来,一朵莲花雕得惟妙惟肖,白玉成色脂白,像是把夜色都照亮些许,“我猜你在想你曾经的小情儿。”
刘邦不爱听这种话,皱眉质问:“你胡说什么?”
“我才不管你曾经有什么心头肉,”吕雉把玉佩在手上抛,走上前,微微弯腰看着刘邦,“如今你我两家结了姻亲,该做的你就要好好做。”
“比如?”
“我父亲相面确实不错,我自然相信我父亲,我们俩该是好好的同伴才对。”吕雉笑着说,“你一介村夫亭长,借我吕家声望,来日富贵定要分我吕家一瓢。”
“……”刘邦虽然自己对那些梦有些期冀,却不曾想真的有人完全相信,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还不快进来?你守着忠贞,你的心头好她今日难道能赶来吗?”吕雉站直了,低头睨他一眼,“大丈夫行事婆婆妈妈。”
不能再停留在往事中了,刘邦告诉自己,韩国已灭,玉石已碎。
能在这种世道中活下来,能有一个貌似温馨的小家,这已经是很不得了的事了。
刘邦看着自己妻子旁边的一双儿女,提不起什么父心拳拳来,但也心思平静,没什么抗拒的了。
他刚准备转身走,却见院子那边走来一个穿得神神道道的老头,长衫飘逸,保养得当的胡须长到胸前,手里拿着个拂尘,笑眯眯地看着吕雉与儿女三人。
刘邦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看他们。
老头摸了摸胡子,看了一眼满脸戒备的吕雉,也不觉得冒犯,反而还问道:“可否赏在下一口水?”
吕雉打量他片刻,笑了笑,为他递上一瓢水。
那老头几下喝完,又快又稳,竟然一滴没漏。
喝罢,又是摸胡子又是点头的,看着吕雉说:“夫人,老朽观您面相,是贵人之相啊。”
“……为何而贵?”吕雉沉默片刻,问。
“因令郎而贵。”
刘盈被吕雉牵着,有些害怕地动了动。
还不等吕雉说什么,老头看见了后面站着偷听的刘邦,笑得更灿烂:“果不其然,你三人皆因这位这位贵人洪福。”
说完,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院内四人默然半晌,看着那老头的背影消失在道路拐弯处时,刘邦忽然意识到什么,拔腿便追。
追到拐弯处往前看,却发现前方无人踪迹。
不等刘邦懊悔,前面却突然又跑来一个人,正是一位秦吏。
那秦吏急匆匆地跑过来,气都没喘匀,对他说:“快跟我来……要你押徙役去骊山。”
那是很微小的,完全值得忽略的一阵风。
但刘邦的心却狠狠地动了一霎。
*
阳厉正在院内对着新加入的几位少年吩咐着,忽就听见屋门打开,惊飞了檐上休息的几只鸟雀。
“阳厉!”张良手中停着一只信鸽,站在门口唤他,“你来。”
张良是极少这样激动的,阳厉心思一动,让几位去该去的地方后连忙走进屋内。
“继续,明确分工、安排训练。”信鸽扑腾几下飞出窗外,张良看向关好门的阳厉,“风已起,只待搭弓射箭,顺水推舟。”
阳厉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眼睛看向张良独自下了一半的棋局。
“要开始了吗?”阳厉觉得自己有些微微颤抖,那是一种筹备多年终于得以施展拳脚的期待。
“不,”张良坐回棋局旁边,执起一颗白子,放到棋盘之上,“还要再等,等火更旺一些才好。”
阳厉眼睁睁看着一大片黑子因这一步瞬间无气,被张良悠哉悠哉地取走,深呼吸了好几次。
“你可还记得围猎的场面?”张良忽然问。
“记得。”阳厉在张良对面坐下,有点不敢看此刻的他,因为期待和兴奋行,眼睛太亮,与记忆中的他重合,而令人忘却曾经对峙时的景象。
“所有人骑着马围猎惊慌失措的鹿,为了拔得头筹,亢奋、激动、紧张又期待。”张良的语气听上去没什么波澜,但阳厉知道,这已经几乎是他最开心的时候了,“可我现在不关心到底鹿死谁手。”
阳厉看着又一颗白子落下。
“反正秦失其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