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实在出乎陈贺的意料之外。陈平的确派人与孔藂、自己联系,令他俩在韩信出齐国国境后,便举兵谋反,自有汉军在外接应。然而他思来想去,却一直下不了决心。一来,对于韩信的用兵,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更何况,韩信只是退出垓下,并未做出背叛汉王之事。二来,韩信也待他甚厚,委任他以偏将军之职。他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建立功勋,正是在韩信麾下之故,如果他一直留在汉王军中,是绝不可能升迁得如此之快的。
然而,虽然知道陈平、孔藂的计划,他也并未向李左车举报,因为刘邦毕竟是他的故主。这样左右为难之时,临淄风云变幻,孔藂提前举事被杀,又传来了韩信在南下途中遇刺的消息,接着,他便被李左车控制,解除兵权,软禁在府中了。
陈贺盯着那盘金子,沉默良久,忽然跪下道:“齐王,陈贺不想走,可否依旧效力于大王账下?”
韩信、李左车均有些惊讶,但蒯彻却若有所悟。显然,按常理推测,刘邦那边不可能只与孔藂接触,孔藂、陈贺两人一起举事,才胜算更大,如果只是一人举事,另一人必定事后沦为废子。
陈贺因为某种原因,未听刘邦调遣,在刘邦看来,已与叛徒无异,回到刘邦那里,又能得什么好?
他目注韩信,微微点头,韩信此时也想明白了,道:“陈贺,你愿意在我账下效力,本王自然欢迎,但你要知道,以后你若叛我,孤定斩不饶。”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已经转为森然,目中也露出威压。
陈贺道:“陈贺明白。”说完,便磕了三个响头,叫道:“大王!”在座众人均知,这三个头,便是认主了。(注)
韩信站了起来,走到陈贺面前,脸上的笑容和煦如春风,他双手搀起陈贺,道:“好!陈将军先回府吧,这盘金子,你还是带回去,就算孤的见面礼。”说完又吩咐左右,陈贺职位、领兵如故。
荥阳,汉王行宫。
只听“咣当”一声,刘邦将案上的酒樽、酒爵都推到了地上,酒从樽中溅了出来,洒了一地,指着陈平的鼻子,破口骂道:“这就是你出的好计!什么玩意儿?!”
左右都白着脸,噤若寒蝉,就连最得宠的戚夫人也不敢多言,垂手直起身子,长跪在一侧。
陈平额上已渗出冷汗,急忙伏地请罪。
刘邦大骂了一会,才克制住自己的怒气。也难怪他如此生气,一条条传来的都是坏消息。韩信竟然没死,被项羽救了;而彭城又被楚军得去;灌婴被杀;而埋在齐军中的钉子孔藂也死了;如今齐楚两国已经结盟。什么一国有难,另一国必助之,屁话!
又有侍从前来报道:“大王!”
刘邦不耐烦地道:“说罢,还有什么坏消息?”
侍从道:“据报,项羽将都城从寿春迁到了彭城,还重新厚葬了范增......”
刘邦挥了挥手,让斥候退下,暗想,自己这位便宜兄弟项羽,这回倒是学聪明了,知道招揽人心了。他看了看陈平,眼中颇有嫌恶之色,转头问左右道:“张先生呢?”
张先生就是张良,刘邦一直以师礼相待,直到最近,两人关系才更像半师半友。
左右答道:“张先生称病未来。”
刘邦皱眉道:“噢,他的病要不要紧?你替我去看一看,如果不要紧,请他明日过来议事。”
戚夫人见刘邦神色转为平和,才嫣然一笑,娇媚横生,捂着小嘴道:“大王,张先生近日好像经常称病啊......”
刘邦转了转眼珠,道:“子房的身子是有些弱,要好好补补。这样吧,你们替我留意,找个好医师,给他看看。”他又何尝不知,张良近日常常称病不来,心下也有些不满,但天下大计,如今还离不开张良的运筹帷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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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陈贺)以舍人前元年从起碭,以左司马入汉,用都尉属韩信,击项羽有功,为将军,定会稽、浙江、湖阳,侯。六年正月丙午,圉侯陈贺元年。”------ 这个“圉”字,意味深长......圉:“囹圉,所以拘罪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