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满大街川流不息的百姓,有汉人、羌人、氐人、鲜卑人……不同族群的人在中原打得不可开交,却在这座城池之中像雪落于冰、冰溶于水那般融于一处。
昔年先有三河王吕光打通西域,后有武昭王李暠降服诸国,这才有了如今焉耆、龟兹、疏勒等西域小国皆向敦煌俯首的豪迈,而更远处的天竺、大宛则以敦煌为其进出汉地通商做买卖的必经宝地。
可惜武昭王并未坚守敦煌,而是选择了迁都酒泉,也许这就已经预示着凉国的败亡……林娇生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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氾玟领着这一行人马往城里走,边走边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
今日凉州君李翩打发他来接林瀚,他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接来的居然是这么奇葩的一家子。
林瀚倒是没什么稀奇的,言谈举止完全在氾玟的预料之中,不过是个爹味儿十足的老男人罢了,有趣的是他儿子,以及一直跟在儿子身边的那个侍妾。
先说儿子。
适才在船上彼此客套的时候已经知道,此人姓林名蔚字娇生,家中行三,上面原本有两位兄长,却不幸皆已离世,如今他成了林家独苗。
这人身量不算太高,生得眉清目秀,尤其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明明已至弱冠之年却仍是一副少年相。
呵呵,这模样也确实当得起他的表字——娇生。
再说侍妾。
那侍妾才真真儿是个奇葩。
氾玟只看了她一眼就知道,这是个胡姬无疑了。
之所以如此笃定,盖因此人容貌实在特殊——银白色头发,碧蓝色眼睛,肤色也是极白,一举一动还带着胡姬特有的娇憨。
她说自己名叫北宫茸茸。
北宫姓氏有汉胡之分,汉人姓北宫者源于姬姓,羌胡也有以北宫为姓者,譬如汉末羌胡首领北宫伯玉。
氾玟本想问她是不是羌族,后来想想又作罢。敦煌城的胡姬多得去了,她也不过是长得更特别一点,自己犯不着多嘴打听。
而且,氾玟总感觉,这父子二人和侍妾之间的关系怪怪的。
林瀚对自己儿子动辄就要呵斥两句,可对侍妾却客客气气,客气之中又带着些古怪。那古怪神情一丝一缕贴在面皮上,若是非要形容的话,似乎是……氾玟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词——畏葸。
哈?林大人害怕自己儿子的妾室?!这不能吧?
船快靠岸的时候,氾玟从船舱里看出去,见北宫茸茸蹲在甲板上扒拉着船舷瞅河里的鱼,半个身子都快探出去了。
林娇生站在一边,满脸溺爱地看着她耍。
于是氾玟忍不住对坐在身旁的林瀚说:“林大人是否提醒一下小郎君和他的侍妾,如此行为太危险了。”
林瀚却瞥了一眼甲板上耍得开心的那二人,鼻孔里狠狠挤出一个“哼”来。
“她?侍妾?做梦去吧!”
氾玟尴尬地笑了两声,愈发摸不着头脑了。
就在刚才,在众人弃船换马的时候,林娇生走到他身边一脸严肃地说:“氾大人,茸茸不是侍妾,她是我女儿。”
氾玟的下巴壳子差一点儿就摔在地上砸个稀巴烂。
林娇生和自己年纪相仿,皆是弱冠之年,那女孩子看起来也有十六七。
什么鬼?
感情这是二十岁的爹带着个十七岁的女儿啊?!
他三岁就生娃了?!
慕清明,你出来!你自己看看你写的这都是些什么狗血剧情!
氾玟简直没脸再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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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今的敦煌,由罗城和子城相嵌,组成一个闭合的“巨”字形结构。
罗城为外城,主要是平民百姓的房舍以及佛寺、贾市等处;子城为内城,是敦煌的官署所在,以及那些达官贵人的居所。凉州君李翩带着小凉公李谨回到敦煌后也住进了子城。
氾玟领着林瀚他们走的是子城东边的庆明门。
其他人都是自己骑自己的马,林娇生和北宫茸茸却是同乘一匹,两个人亲密地挤在一起。
众人骑着马晃晃悠悠刚走到距离庆明门不远处,就看见前边一堆男男女女你推我搡闹哄哄的。
瞧见这场面,林瀚当即端出自己巡检令的架子,沉下脸怒斥道:“成何体统!什么人胆敢在此胡闹!”
氾玟赶忙解释:“林大人有所不知,此处乃城内的募兵所,这些人都是来投军的。”
林瀚板着脸,瞧着人群中几名女子,厌恶道:“女人也来投军?”
氾玟:“正是。”
原本一言不发跟在后边的林娇生听了这话,觉得十分新奇:“你们敦煌军营收女人?”
氾玟点点头,问林娇生:“小郎君听过云将军的名号吗?”
“云将军?”
林娇生还在琢磨这云将军是不是听起来有点耳熟之时,林瀚已经发出重重一声冷哼。
听见这声冷哼,林娇生心头一紧,这是他父亲每次开口训斥旁人时的必备前腔。
他以为林瀚又要骂自己,赶紧闭嘴低头准备挨骂。哪知骂还没等来,却等来了身后一个如美玉相击般清朗明澈的女声。
“林大人,好久不见啊。”
林娇生下意识回头看去,瞬间就被惊呆在原地。
身后是一位让人过目难忘的美人。
鼻如春峰,眸似秋海,再加上有些内陷的眼窝……很明显,这美人是个胡汉混血。
只是她的皮肤却不似茸茸那般白皙细腻,而是有种风吹日晒过后很特别的质感。
那质感不是粗糙,是一种日久天长磨炼出的豪放和明朗。
形容别的美人可以说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但形容她的美,则必须是“惊心动魄,手起刀落”。
倘若非要选一种意象来比拟的话,那就应该是——终年冰雪覆盖的祁连山,在最高的山峰上有大片大片洁白凛雪。你抬眼望去,雪色当头淋下,冷艳得令人束手无策。
此刻,她骑在一匹枣红色牝马上,身穿半新不旧雪青箭袖袍,腰配精铁打制环首刀,一枚小巧的银冠将黑发束成马尾垂于脑后,除此之外,周身上下再无任何配饰。
纵然今日并未着甲,但仅凭这一身利落的打扮和眼角眉梢无处不在的英气,也能让人猜出,此女恐怕十有八九是军旅中人。
果然,只见她双手抱拳,朗声道:“玉门大护军,婉仪将军,云安,云常宁,特在此地恭候表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