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康的话音刚落,晏霞突然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顶着她那双红肿的眼睛,狠狠地瞪着陆文康,
“当初是我劝你买房子的!要不是我让你买房子,你现在还在租房子住呢!刚开始还房贷的那几年,你一分钱都没给家里拿过!前两年你不上班,吃我的,用我的,这个家你出过一分钱吗!”
再度旧事重提,陆文康依旧和过去一样,生气得跳脚。
他抬手指了指陆铮,“你宝贝女儿的学费是不是我出的!她的生活费也是老子出的!”
“我就没出吗!我一分钱都没给这个家花吗!!陆文康!你说话要凭良心啊!”
“草!”
陆文康突然咒骂了一句,顺手拎起了一旁王桂帆跪拜的观音台上的烛台。
“差不多得了。”
陆铮在陆文康走向晏霞的第一时间,挡在了两人之间。
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陆铮挡住晏霞的同时,也挡住了脆弱的自己。
陆文康抓着烛台的手有些颤抖,他难以置信地皱了皱眉,“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都差不多得了。”
陆铮抑制住自己声线的颤抖,“你既然解决不了问题,就不要在这里发泄情绪。你发泄情绪有用吗?”
陆文康又重复了一遍,“你说什么?”
陆铮沉沉地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开口,
“我说——你就算拿着这个烛台照着我妈的头敲一下,她欠债被人找上门的事实也不会改变。这笔钱就在那里,欠债人不会因为你们之间的矛盾就不讨债。也不会因为你说让我妈去死,就放过你!”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时候,陆铮感觉到一股热意蹿上了她的眼眶。
但不能哭,陆铮。
陆文康脸上的神情真是太好看了。
他的胡子很久没刮了,胡子拉碴的脸因为愤怒气得通红,但那手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似乎想像那年给了陆铮一耳光一样,再打陆铮一巴掌,让她闭嘴。
但当他对上陆铮的眼睛后,才猛然发现,陆铮真的长大了。
陆文康缓缓地垂下了握着烛台的手,沙哑着声音说,“这个房子绝对不可能用来给她还债。”
陆铮轻笑了一声,“我们不会打这个房子的主意的。”
伴随着一声震天响的关门声,狭窄逼仄的客厅内终于只剩下了陆铮与晏霞。
密不透风的环境,让陆铮觉得窒息。
她就这样保持着背对着晏霞的姿势,陆铮不敢回头去看妈妈的眼睛,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妈妈。
去怪她?去怨她吗?
当分针在表盘上滑过四分之一,在陆铮身后的晏霞轻轻拉住了陆铮一直颤抖的手。
陆铮听见晏霞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自己的背后轻轻响起,
“铮铮……是妈妈对不起你。”
而泪水,也在这句话后,夺眶而出。
那一夜,陆铮没有睡。
她一个人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了空无一人的楼道里。
微弱的光线从开着的房门溢出,无人经过的楼道里甚至没有一盏照明的灯。
她就那样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笨拙地用颜料盘上的颜料往墙上、往门上涂抹。
翌日的清晨,只睡了几个小时的晏霞,在门外找到了陆铮。
陆铮发现过去的那些自卑与怯懦,再次回到了母亲的身上。
晏霞坐在自己身边的塑料椅上,脑袋低垂,像一个犯错了的孩子。
她说,她欠了二十万。
冬日的沂宁市,潮湿的冰冷并没有随着太阳的升起消散。
它们无孔不入地钻进了陆铮的每一寸肌肤,让她觉得无比的恶寒与绝望。
那涂抹在刺眼红漆上的颜料,就像那早就出现了裂痕的生活一样,遮掩与逃避,都无法摆脱混乱不堪的现实。
黎明的第一道曙光,顺着阶梯的转角照进阴冷的楼道时,陆铮忽然想起了那个在井盖上戴着绿帽子的小人。
谢胜因是怎么说来着,她好像说的是,
“陆铮,放宽心,这么大的一个公园,一个小井盖的容错率还是有的,对吧?”
是这么说的吗?
陆铮盯着那被照亮的拐角,眨了眨眼睛。
双眼发涩,内心也异常平静。
可是人生呢?
陆铮的脑海中不断闪过过去的每一秒,她发现晏霞不对劲的每一秒。
为什么当时的我,没有强硬一些?为什么我一次又一次地选择了逃避?
陆铮只觉得喉间发紧,她的目光落回了面前斑驳的绿铁门上,轻声道,
“人生好像……没有那么多的容错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