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忆柏的话音刚落,陆铮顶着眼下的乌青,蹭的一下坐直了身子,她快速地嘟囔了一句,“我不要。”
随后,又重新将注意力投入了面前纷繁的试卷当中。
邢忆柏看着陆铮埋头苦学的样子,轻笑了一声,也进入了复习状态。
随着最后一道考试铃的敲响,对于陆铮而言高一上半年的学习生活也就画上了句号。
只是考试成绩没有这么快出来。
……
下了雨的沂宁市,路面潮湿,人潮拥挤。
考完试的陆铮,在公交车上花费了比以往还要久一些的时间。
当陆铮绕过黑漆漆的小巷,和满是油污的楼道,走到家门口拧开钥匙的刹那,她闻见了来自厨房新鲜饭菜的香气。
但有哪里不一样。
不消多久,陆铮就知道了是什么不一样——空气中流窜着一种她一直都难以忍受的味道。
刺鼻的烟味缭绕在小小的两居室内,试图攻占陆铮的鼻腔和眼眶。
陆文康回家了。
陆铮那本来因为考试结束,假期即将到来的兴奋感,在这一瞬间跌入了谷底。
明明按照她的预期,陆文康应该要临近年关才会回家,可今年,却比往年早上了许多天。
陆铮刚关上门,正对着大门的那扇卧室从内被打开。
只见陆文康身上松垮地穿着睡衣,外边套着一件普通的黑色棉服,他的双臂微垂着,但其中一只手上的两指正抓着一根半燃的香烟。
灰白色的烟灰落在老旧的木地板上,陷进木地板开裂的缝隙当中。
陆文康抖了抖手上的烟,吸了一口,才大摇大摆地走向餐桌边属于他的“主位”。
“考得怎么样?”陆铮听见陆文康说。
陆铮轻咳了两声,“成绩还没出,应该还行吧。”
陆文康的鼻梁上挂着厚重的眼镜,他沉默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陆铮其实并不习惯,也不喜欢陆文康的询问。
她牢牢地记得,在自己小学的时候,曾经是多么渴望这个父亲的角色。
陆铮平静地背着书包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在这短短几十秒内,她的思绪随着紊乱的心而牵动——
少时的陆铮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的“家”还不是现在这样的。
小时候,每个周末都会有一个家庭活动。
早年的沂宁市并不发达,交通也不方便,陆铮的记忆里记得清楚,那个时候家里有一辆又高又大的摩托车。
摩托车的外形在陆铮的记忆中早就淡化了,但她就是觉得特别的拉风和帅气。
陆铮会像等待小王子的小狐狸一样,从前一天晚上开始就期待新一天的活动。
当清晨第一束曦光照进小小的出租屋时,陆铮就会和妈妈一起,坐在爸爸的摩托车后面,一家三口整整齐齐地前往家附近的一座山上景点。
他们会痛快地爬上一个来回,然后陆铮会疲倦又满足地窝在妈妈的怀中,双手环着爸爸的腰,感受着疾驰带来的风。
如果爸爸有时间的话,陆铮还会和爸爸一起坐着拉风的摩托车,去市里小型的游乐场,看各种各样的游乐设施。
游乐设施上那千奇百怪的灯光,倒映在陆铮的眸底,是光怪陆离的,也是美好的。
那个时候,陆铮觉得自己很幸福,幸福在她有一个美满和睦的家庭。
直到……
直到那辆拉风的摩托车消失了。
那是陆铮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她如往常一般收拾好书包走出校园,在拥挤的人潮中寻找王桂帆的影子。
但她一无所获。
失落与恐惧在一瞬间将陆铮捕获,但很快,她的恐惧转变成了欣喜。
在远离人潮大约十米开外的路旁,她看见了那辆拉风的大黑摩托。
陆文康正倚在摩托车的旁边,在与陆铮视线相触的刹那,朝她招了招手。
在陆铮的记忆里,那是如梦似幻的一天。
那也是她的记忆中,唯一一次陆文康来接她放学。
但她记得很清楚,那天陆文康说的一字一句,
“这是爸爸最后一次来接你了,以后你就要自己回家了。”
陆文康说,因为摩托车不让开了,所以要卖掉。
年幼的陆铮一直都很懂事,所以接受了属于她的小小幸福,就此被卖掉。
只是陆铮长大后,才猛然意识到,好像她悲惨的人生,也是从那一刻开始分崩离析的。
不……其实不是的。
那一切不过是她为了安慰自己所编织出来的美好梦境。
摩托车从未在沂宁市被禁止过,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这份她一直渴望的爱,她从未得到过。
“也不知道钱都花哪儿去了,忙了一年到头难得回家一趟,就煮那么几个菜。”
耳边王桂帆絮絮叨叨的埋怨声,将陆铮从久远的回忆中拉扯出来。
她佝偻着背,顶着一头花白的头发,鬼鬼祟祟地将卧室的房门打开一个缝隙。
一边窥探着客厅桌面上的饭菜,一边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
陆铮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回头看了一眼王桂帆的背影,无奈地轻叹了口气。
再忍忍吧。
等假期结束了,就好了。
在假期来临前的最后一个周,陆铮得到了自己的期末考试成绩。
班级第十五名,年级一百八十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