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想着,就这样过下去吧,只要能在时台卿身边就好,可是后来江丞相突然上门提起婚配一事,他心里七上八下的不是滋味。
第一次涌起了想走的念头。
那又怎么样呢?陶溪那天在院子里发了很久的呆,想起了当年在仓促间做出的人生决定。
陶溪半晌没开口,时台卿也没催他。
“我在想,只要能跟着你,天涯海角其实对我来说诱惑力也没那么大,你虽然贵为皇子,看上去也挺孤独的,不如留下来跟你做个伴。可你是季朝的皇子殿下,而我只不过一个乡野布衣,殿下身边人来人往,都是达官贵人,我也不知道在你身边呆得住多久。至少……二殿下总要结婚的吧?后来的一些岁月里,我就在想,说不定我会等到你成亲的那一天,喝完你的喜酒,然后跟你道别。”
陶溪慢慢地开口,说起上辈子的事情一点也不觉得生涩,横跨千年,一幕一幕就像是昨天。在异国他乡,可能是离故土太远了吧,包括上时间和空间的距离,陶溪和二殿下并肩躺在床上,就那么静静地打开了话匣子。
“决定跟你走的那天,我是新鲜又忐忑的,后来进了宫,我以为在尔虞我诈的世界里,我个无聊的人迟早会腻、会厌烦。可当新鲜感褪去,我发现我没有,”也许是不敢看时台卿的眼睛吧,陶溪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天花板。
“你知道吗?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明明你每天都是无穷无尽的卷轴、朝会,有数不清的决策要二殿下做,有无数的压力像海浪一样冲上你的肩,我眼睁睁看着你蜕变,从一个风流少年郎便成了手执重权利刃的二殿下,距离皇位近一步之遥,我心里想的只有,要是能多陪这个更无趣的人一天就好了。”
时台卿:“那你知不知道,决定带你走的那天,我在想什么。”
“后来的许多年里,我一直在后悔,当初就不该带你走。”时台卿笑叹着翻了个身,也平躺着面对天花板。
陶溪闭上眼:“为什么?”
“如果我没带你回宫,你经过一阵迷茫和混乱,说不定还有埋怨我无情和不守约,但之后会开启全新的人生。而不是在我身边,被皇宫的规矩雕刻成‘无情无趣’的‘好孩子’,”时台卿笑了一下,“虽然你那时候也不小了。”
“在我拥有晷时之能的那天起,我就知道迟早有一天我会回去,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在想如果我回去了,你怎么办?你肯定会吵着闹着要跟我走,可我不愿意你拘束在我曾经生活的地方,你是飞鸟,属于人间天地。”
“说不定你会如我所愿那般在世界上奔跑,替我看这个人间从来没有见过的风景,只要我还在朝野一日,就能保你一日平安,你可以详尽荣华富贵,在季朝横着走也没人敢说你,但凡有人在背后嚼舌根,你只要告诉我一声,我就能当合格暴君让他们倾家荡产、人头落地。”
“但我没有,也没有为什么。”时台卿却道。
陶溪闭着眼睛,眼睛有点热,他抿紧嘴唇。
陶溪听见了一声长叹:“并不存在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全是私心罢了。”
时台卿:“本来是要拒绝你的,我也做好了拒绝你的打算,但话出口的那天,我听见你决定留下,口舌自动说了‘好’——它们比我更了解我自己,我才知道我原来也是无比自私的一个人。”
此时的陶溪还不知道这声长叹叹尽了多少沉疴。
他的眼白染上了一点点红,一骨碌爬起来。
憋了很多年的、秘而不宣的感情如跗骨之蛆,现在被时台卿三两句话全勾了出来,原本掩埋得好好的感情突然间大爆发。
陶溪反身就揪住了时台卿的领子:“为什么要告诉我。”
“为什么?”时台卿被揪起领子,反而浑身放松地笑了起来,陶溪感觉自己很多年没有见过这样轻松的笑容了,毫无责任与压力里带着一点肆无忌惮,“你说说看,还能是为什么?”
陶溪不语,执拗地等时台卿一个答案。
“因为我早就不是二皇子了,陶溪,现在已经到了很久很久之后的未来,”时台卿手肘微微支起上半身,另一只手轻轻捏住了陶溪的下巴,“这些东西当年没有机会开口,现在不说,还要等什么时候才你知道……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
一个跨越千年的吻,终于落在了陶溪唇上,如蜻蜓点水,在有情人心里漾开无数的涟漪。
蝴蝶扇动翅膀,掀起千里之外一场飓风,曾经的少年人埋在心里不敢发、不敢觉察的心事,终于在此刻得到了回应。
陶溪像开了闸的洪水猛兽,在短暂的呆滞后,忽然疯了似的抱着时台卿的头,对着他的嘴唇狠狠啃了下去。
“嘶——你轻点。”
“怕什么,”陶溪捧着时台卿的脑袋,有点咬牙切齿,“反正给你咬块肉下来,晷时之力复原回去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房间外。
时双拿着钥匙开了酒店的门:“已经快一个月了,陶溪还没醒,神仙也没出来,他们俩不会臭里边了吧?”
“没闻到味,应该不会这么快烂成泥,有神仙在呢,神仙进去之前不是说过吗,没出来之前叫我们别进去,估计是有什么事吧?”白樱浅拎着一袋子食物,“那可是真神仙,放心吧,陶溪不会有事的。”
白樱浅顿了顿,好笑道:“说不定陶溪醒过来就‘大彻大悟’,沉睡的睡美人被深情的王子吻醒,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呢?”
时双没忍住:“哈?就陶溪那脑子?要我看,估计神仙还得单个一年半载的……”
两人说着话,突然就听见了房门紧闭了一个月的屋子,里面窸窸窣窣有动静。
时双一个激灵,钥匙都没放下,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随后跟进门的九恭和白樱眠,明显也注意到了屋子里的动静,白樱眠摘下耳机、又放下手里的switch,后知后觉道:“诶?是陶溪醒了吗?”
时双一下把门打开,破门而入——
“陶溪?陶溪是你醒了吗!呃……”
房门忽然被踹开,以时双为首的一群人站在门后,一群人就那么看着床上两个扭曲的人,身体缠绵,嘴唇若即若离,一个薅着另一个的脑袋,仔细一看,另一个嘴角还带了点血。
猝不及防的,陶溪对上了时双的目光。
啪嗒,时双手里的钥匙掉在了地上。
“……对不起打扰了……你们、你们继续!!”白樱浅识时务,来不及让时双捡钥匙,“嘭”把门关上了。
时台卿和陶溪在床上面面相觑,不一会儿,时台卿先闷闷地笑了起来。
“……”陶溪无语道,“你看你干的好事。”
时台卿维持着原姿势,好整以暇:“是吗?我以为他们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陶溪没好气道。
“我到你家之后追了你这么久,”时台卿抹掉嘴角的血,“你不会现在才喜欢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