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速行驶的列车外漆黑一片,时而会有硕大入云的蓝紫色蘑菇和牙签般大小的人类大厦一闪而过。车厢内却被灯光照得过于亮堂,涓埃望向窗外发呆,透过车窗的倒映,可以看到,满座的列车中无一活人。
“旁边有空位吧?”
涓埃听到了声音,也通过车窗认出了来者,可是它要再矜持一会儿。
“来,这位乘客让一让。”这回声音变了:是列车售货员的小车把秋杪推了个趔趄。被突如其来的异物感惊扰后,涓埃下意识转头,恰好和被推倒的秋杪四目相对。
“哈哈,你对眼了。“秋杪眼疾手快,及时抓住了扶手站稳,“往里挪个位置,我坐这儿。”
几日未见,涓埃感到有些生疏,幸好秋杪的嘴早已叭叭叭了起来:“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去瞳司。”秋杪左右晃了晃脑袋,一脸兴奋,好像在等待涓埃的夸赞。
这辆高速列车来自奇异地,目的地是冥界中心的长生桥交通枢纽。车上满是在奇异地打工返乡的鬼魂。
秋杪提到的瞳司,位于奇异地,负责管理人类的阴阳眼。
如果人类都能随意看到鬼魂,会对人类现有的生死观产生冲击,当人们都能看到死去的朋友、亲人、爱人,还有谁会恐惧死亡,又有谁愿意进入轮回?冥界会因此失去存在的意义。若是永远只有某一代人占据着空间,整个空间便会陷入停滞;这就是瞳司存在的必要性。
瞳司的工作人员通常是从魂官体系中外派出去的锁魂鬼,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黑白无常。原先,锁魂鬼只在人类睡着的时候将其魂魄带入瞳司,消除阴阳眼的标记。然而近年来,人类人口暴增,阴阳眼数量也水涨船高,为了赶KPI,它们工作时间变成了全天无休。
“你发现没,即使趁着人类白天上班的时间锁魂,人们竟然还是能够正常工作,不被其他人发现异常。”同一车厢的锁魂鬼窃窃私语着。
“姐妹,咱也做过几天人类。工作的时候什么状态,你还不清楚吗?”另一个锁魂鬼反而是见怪不怪。
车厢另一端的秋杪看向沉默的涓埃,轻易地猜透它的心思,“我知道,你是去瞳司汇报情况的,说陆艾是个阴阳眼,需要及时消除标记。”
这是魂官的职责所在,涓埃肯定会墨守成规。
“结果如何?”秋杪询问。
涓埃终于开口,“它们进行了检测,反馈的结果是:陆艾原装的身体并不能看到鬼魂,所以,瞳司也没办法进行修复。”
这是一个不好的信号,也就是说,是某种外因造成了陆艾的阴阳眼。
涓埃反客为主,问道:“那你去瞳司,又是为了什么?”尽管是在关心,涓埃还是别扭地偏着头,背对秋杪,视线正好落在玻璃窗上倒映的秋杪的影子。
秋杪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我去过?”
“瞳司会点燃一种特别的熏香。”涓埃自认为拿捏住了秋杪,沾沾自喜。
秋杪拽起衣袖,闻不出什么味道,只缘身在此山中。
“我还是不相信陈令玖是被附身了。”自从得知林结绿的身份是蚀梦者后,秋杪便打定主意要亲自去瞳司查询一番。“结果就是,陈令玖并不是因为受到刺激,在车祸发生当天立即成为阴阳眼,那时在车祸现场看到的鬼魂母子,只是她脑海中的臆想。”
认真倾听的涓埃,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那陈令玖第一次亲眼看到鬼魂的时间呢?”
”恰好在临沧市地震、隐岛海啸爆发过后。”
得到这段信息后,秋杪也不得不承认,“就在这段时间内,林结绿成为蚀梦者,并且在游荡时附身在陈令玖身上,导致陈令玖成为阴阳眼,看到了化身为怨魂的小男孩;也正是这个怨魂,导致了她第一次魂魄破碎。”
奇异地与冥界中心相隔遥远,列车单程都要一天一夜,想必秋杪也是来回奔波着,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额头上的几根呆毛随着不平稳的列车晃动。
涓埃轻声细语,“为了这个事,是不是好几天没睡觉了?”
果然,秋杪越来越困,直接闭目养神上了,嘟嘟囔囔,“我睡一会儿。”而列车始终过于摇晃,打盹中的秋杪也坐立不住,头划过涓埃的肩膀,穿过它的身体,径直倒塌了下去。
涓埃是无法接住秋杪的。
被吓醒的秋杪擦擦口水,头脑昏沉,一睁眼就看见了涓埃——涓埃就好像是死去了几百年的枯木。
涓埃没有说什么,只是把身旁的靠枕放在自己的腿上;实际上,靠枕重叠在涓埃双腿的虚影之中。于是秋杪满足地躺下,就像躺在涓埃的腿上。
秋杪的本意是试图睡个好觉,然而它再次在梦境中遇到祝问弥。依旧是那条清澈的忘川河,在漫天黄沙的冥界中格格不入。秋杪敏锐地察觉到,这一次返回的时间线更早,游艇即将面临的是一条三岔路口,如果选择最左边的路口,顺水推舟,游艇将进入恕池河道。
“那我就选中间这条路。”秋杪拨弄着船舵。
这条路却是通往恕池瀑布下方的,流体物在检测到游艇微微探出的一角时便化作利刃,与悬崖坠下的冰波相互竞争着,瞬间戳透了祝问弥和秋杪。
万箭穿心般的疼痛穿过秋杪的身体,它的眉头扭成一团,汗水涔涔,涓埃的心因而被牵动着。
这并非第一次在梦中被冰波湮灭,对于这种噩梦的打扰,秋杪感到心烦意乱。当它的手指胡乱中触摸到什么时,秋杪才真正惊醒过来。
“怎么醒了?”涓埃故作平稳。
秋杪坐起身来,语无伦次,“我,我过去一趟。”它跑到两节车厢的连接处才敢掀起袖子:胳膊上密布着许多浅淡的划痕,以及几个不规则的六角星,就像是冰波垂直穿透手臂后留下的伤痕。紧接着,秋杪摸到自己的胸口处,也出现了类似的伤痕。
它不由得喃喃自语道:“这竟然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