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曾经也出现过这种情况,秋杪很快便适应了。
安回放下手机,双目放空。她刚刚给方水水发了一个消息,告知她自己身体不适、无法准时去委员会报到,很遗憾自己还是无缘够到互助员这个职位。
然而究其真实缘故,安回意识到,自己是不愿意成为互助员,这个工作让她感到恶心。一想到方水水每天做的工作,她就发自真心地抵触,这种职业本不应该存在——这简直是一种互害。
一向心无城府的安回,因为恐惧,不得不隐藏真实想法,只言自己大病一场,实在无力胜任。她也确实生了一场大病,在家中昏了又醒、醒了又昏——毕竟曾经在社会化程度考试中得满分,安回很清楚,她那些 “互助员的存在很恶心”、“这是一种互害”的论调很可怕,也非常危险,这代表安回的思想不再纯洁高尚,她失去了自我奉献精神,成为六只鸡市最唾弃的自私自利型人格。
在最开始的闭锁日子中,安回试图坚持写日记,以此为自己平庸无趣的生活找到一些存在感。一开始她还能记上一整页,说楼上的邻居跳了18遍健身操,搞得安回家里天花板也充满节奏;说隔壁的邻居用锅铲敲击墙面,叮叮咚咚。随后日记的内容越来越少,最后记录的几天只有一句话:今天过得很好。而后再次陷入沉沉的睡眠之中,那段时间,她一天可以在床上躺20个小时。
在闭锁两个月后的某一天,安回的颈椎和手指剧烈疼痛起来,她翻遍了家里也找不到一粒止痛药。冰箱空荡荡,厨房的柜子里还有一袋过期面粉,就连蟑螂也从安回家逃了出去。打开手机后,安回顺手打开了联系福里奇阿姨的页面,因为她就是置顶聊天,安回却用仅剩的理智说服自己:不能让福里奇阿姨担心。
然后转而向方水水求助,并且不是以居民的身份向互助员求助;她早已没有收入来源,日常积蓄也用来上交完美社区的税款,要不是无路可走,安回不会想到吃朋友的白食。
方水水带着药品和食物探视的那个晚上,安回突然感到自己又活了过来,并非身体的复活,而是精神上的苏醒。她执意要给方水水补上自己的饭费和药费,这笔钱来自这几年为了购置自己的墓地而攒下的最后一笔积蓄。
在“黑狗事件”发生后第四个月的排名里,安回所在的楼栋一雪前耻,从最后一名跃至前三,由于社区仍处于紧急事态,不再进行整体搬家,安回只是从方水水口中听到了这个好消息,这已经足够使她从浑浑噩噩的生活中复苏。然而,从另一方面来看,这同样代表着她依旧不能出去找工作上班,因为那会破坏整个楼栋的和谐氛围。
死亡倒数一天时,安回擦了擦她荣获的铡刀模型,这是她人生中最灿烂的勋章。她永远无限怀念着那一天:方水水教导自己如何挥刀,无数观礼者为自己的成功而雀跃;福里奇阿姨抱着铡刀模型看了又看,爱不释手。
即使她的□□会死亡、会消失,这些记忆片段也会如同火花般点燃黑夜。
在她的概念中,永恒是流动的物质,存在于长辈的鼓励、朋友的赞赏中,存在于她挥手砍下罪犯头颅的那一刻。她认为,片刻即为永恒,那广场高台之上的血流成河和高台之下群众的欢呼轰鸣,就是真正的永恒。
在安回的专业呵护下,铡刀的刀片永远保持通明锃亮,她喜不自胜,拍了一张照片,发给福里奇。
“福里奇阿姨,我是这样认为的:尽管我不热爱生活,每天都希望这个世界完蛋,但是,我热爱劳动。在锅炉房里锻造刀片时,会被热得汗流浃背,在广场上挥刀时,胳膊太用力第二天也会感到酸痛。可是,只要是在劳动着,我就会觉得幸福。”
这是安回的短信内容。
福里奇看到之后,并没有立即回复。对此,安回没有失落,因为她很快便香甜地入睡了。
次日,真正让安回崩溃的事情发生了——铡刀不见踪影。
她恐慌至极,却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就算她说了出去,别人也不会想到铡刀为贼人所偷,而是会首先斥责安回没有认真守护这个城市的图腾。对于安回来说,这才是最大的耻辱,是一件非常丢人并且罪恶的事情。
失去了铡刀,安回感到自己被抽空了力气,就像是农民手中种地的锄头被别人抢走后,又残酷地折成几段废木废铁。
过去的生活中,安回靠着制刀而生,又因获得铡刀模型而攀登上每一个六只鸡市人都想要到达的顶峰。如今,她失去了全部;安回没有劳动的权力,不能通过劳动获取价值,被迫扔掉赖以生存的工具,又被周围人禁止使用谋生手段,只能从他人手中接过限量的、仅供最低生活水平的生存必需品。
生命的意义难道不就是在于劳动吗?安回无法忍受,她在内心呼喊许久:我要工作,要挣钱,要不断地劳动!
而唯一能让她继续劳动的前提,也许就是找到她的铡刀。
确认了这个想法后,安回第一次拥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她把床单、被单撕裂成条后系成绳子,从窗户向外甩了出去——为了摆脱这种虚妄的生活,她决计从六层楼爬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