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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心事绕丝长(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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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下车吧。”高瞻从副驾上跳下车,又为她打开车门,牵她下来。

珍珠白的皮鞋踩落至黄泥土地上,兰昀蓁站稳身子,朝四下望去,屋宇房舍仍是江南韵致的,但无法称作全然的瓦青墙白。

不远处,传来咯咯的鸡鸣声,这已是到乡下来了。

“此处隐蔽,易守难攻,是以选在这落脚。”高瞻领她穿过一道又一道月洞门,“还有一缘由便是,这间宅院极大,士兵们也可安稳养伤。”

兰昀蓁点了点头,一路走来,她看见有许多负伤的武官以白绷带缠着手臂,或拄着双拐复健。

再绕过一个花园,高瞻在屋子门前停下:“这处便是了。”

兰昀蓁颔首,调整好心绪,缓过一缓后推门进去。

屋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中药气味,使人的心都酸涩发苦。

那人的右胳膊上缠着雪白醒目的绷带,却仍未安生歇息,而是立在几只小方桌拼凑而成的大桌边,俯身提笔,在地图上唰唰标注着记号。

门被她随手阖上了,他听见声响,从自己专注的思索中回过神,抬眸见她。

“到了。”他放下笔,眉眼温润地望向她,眸光含笑。

“我到或不到,似乎不要紧。”兰昀蓁兀自在一只花梨木圆凳上坐下,“你瞧着似乎都好全了。”

闻言,贺聿钦哪会听不出她话语中的闷气?忙踱步至她身前,牵起她的手指,往里屋引:“这里的凳子太硬,坐着不舒适,床上的褥子尚柔软,去床榻上坐一坐可好?”

兰昀蓁被半牵半哄着携进了卧房。

里屋的陈设照样是清简的,唯有床榻上摆了两个枕头,左旧右新,样式不同,右边的那只颜色发亮,一眼便知,是新买来的。

“你床上为何有两只枕头?”她问。

贺聿钦瞧了一眼,视线又落定在她脸庞上:“这不是见你要来,便添了一只?”

“你就知晓我要跟你同住了?”她又问。

贺聿钦故作思忖了片刻:“不与我一同住,那你要去哪?”

兰昀蓁不去理会他的这些故意话,抬手抚摸着枕头上柔软精细的五彩锦纹:“拿衣裳垫一垫不就是了,眼下你手头还有多少钱?全拿去买枕头去了……”

贺聿钦笑了,走过来,挨着她坐下:“我一介男子,行军多年,活得糙些倒无妨。你不一样,本就是该娇养着的过日子的,哪能随意应付了事?”

兰昀蓁抬眸直望着他的眼,瞧了许久,唇角微微上翘:“分别的这几年里,少将军可是到哪位粉红知己的温柔乡中浸润了一番?不若怎突然如此会蜜语甜言了?”

“粉红知己没有,意中人倒是有一位。”贺聿钦微笑着道,“本就是思及三小姐睡眠不好,才亲自去选了一只枕头,不曾料想,竟被如此怀疑,我当真是冤枉至极了。”

“油嘴滑舌。”兰昀蓁轻声诽他。

贺聿钦淡淡低笑着,伸手裹住她的五指:“只是这段时日,委屈了你,要待在这种地方。”

“我瞧着,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的,青山翠微,碧水明秀,倒挺适合隐居。”兰昀蓁说着,忽而想起来,“只是你的伤,当年你在邮轮上时,伤的便是右肩膀,如今又伤了右胳膊,我瞧你这手臂是不想要了……”

听着这话,贺聿钦静静地打量着她的神情,瞧得兰昀蓁都心觉有些怪了。

“那个人,当真不是你送来的?”他问。

“什么人?”兰昀蓁也疑惑。

又默了片刻,贺聿钦方想通一般:“如此,我知晓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兰昀蓁失笑。

“初撤退时,伤员颇多,军医人手不够,寻来的大夫都是乡下本地的,从未处理过枪伤,许多士兵只能自己处理,伤口感染者数不胜数。”

“但在驻扎的第三天,有位医师来访,护送他过来的人,是萧宪手下的副官。”贺聿钦回忆着。

当时确认完二人的身份,又搜过身后,他吩咐下官领医师去治疗伤员。

可那医师却立在原地不动,只微微一笑道——“我是萧少帅专派来给少将军疗伤的,还请少将军莫要见怪。”

要知晓,当初的唐培成死于萧宪的枪口下,现如今,萧宪又遣送医师,助他痊愈,当算是还清了那条人命。

兰昀蓁听得一怔一怔,贺聿钦却调侃道:“这回,倒要感谢我们三小姐的追求者了。”

是了,她还从未与他解释过萧宪的事。

兰昀蓁回过神来,望着他,故意道:“连他都知晓,若你有不测我会伤心,偏你自己……”

后头的话未能说完,贺聿钦轻揽过她的肩头:“好了好了,眼下我不是好好地活着么?”

这人……还真是会安慰人。兰昀蓁瞥他一眼。

贺聿钦微斜着身子,伸手将床头木柜最上一层的东西取出:“虽说伤了手臂,可这段时日已好得差不多了,为你梳梳发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坐到她身后,手中持着的仍是那半柄紫檀木发梳。

在贺家老宅时,她的发梳便由他放在床头柜里,时移境迁,仍旧是同一处地方。

他捋过一头青丝,略微粗粝的指腹自她后颈摩挲而过,是温暖的,兰昀蓁细心地数着他已梳了几道,心底念起那首梳头诗来。

四梳,五梳,六梳……

六梳,梳的是风月结,梳得心事绕丝长。

那是云蕴华常念的一句,兰昀蓁忆起她,心绪便沉沉。

“在想什么?”觉察出她的沉默,贺聿钦手中的动作渐缓,探过脸问。

“有些事,我若不愿说,你会怎么办?”她轻声问。

无论是她的身世,亦或是栩鸢。

贺聿钦还以为她在想什么,低低地笑了:“若着实难以开口,那便悄悄露出些许破绽,留给我来发现好了。”

兰昀蓁的眉眼温和地弯了弯,心中有一处,无形之中便柔软地陷下去。

头梳到一半,屋外传来阵阵敲门声响,不知为何,竟是弥月的声音:“小姐?小姐你可是歇下了?”

兰昀蓁意外地与贺聿钦对视一眼。

“我去看看。”兰昀蓁下了床。

走到门边,拉开门一瞧,外头是神情焦急的弥月,与侧身而立的高瞻。

“你怎么到这来了?不是在宅子里陪青锁她们?”兰昀蓁看了看弥月,又看了眼高瞻。

后者环抱着双臂,半靠在门板旁,解释道:“我去城中采买物资,碰巧被你家这丫鬟逮个正着,她着急得很,说要见你,于是便将她带来了。”

“是青锁她们出了事?”兰昀蓁的视线又落回到弥月身上,眸底流露几分紧张。

弥月微微摇头:“倒也不是……是小小姐,她见只有我回来,却不见你人,哭闹不止,青锁姐哄都哄不住,从未见她哭得那般伤心过。”

弥月说出前半句话时,高瞻的双目便微睁了,待到她话音方落,他的质问便紧接上来:“你当真生了个孩子?!”

得知宅子中的二人无事,兰昀蓁的心瞬时便安定下来,她看着高瞻,静静地回了他的问:“我是有一个女儿。”

本以为只是外界传言,不可轻信,不料竟是真的。

得到她的肯定回复,高瞻半天都未回得过神,张着口好一会儿:“她……有几岁了?我妈可是知晓?”

兰昀蓁又平静地摇头,只回了他后面那一问:“干妈尚且不知,你先别同她讲。”

高瞻的口闭上了,他心中乱极了,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先不论兰坤艳是否知晓,即便她晓得了,亦只会心疼兰昀蓁,眼下使真正思绪混乱的,是这孩子的生父究竟是谁。

许奎霖?不会,他比兰昀蓁还要早一年成婚,以她的为人,绝不会去破坏他人婚姻。

贺亥钦?几乎也不可能,且不说,他与兰昀蓁成婚不到一月便分居三年,若这孩子真是他的,贺家大房又怎会连半分喜得长孙的消息都未传出?

萧宪的可能性倒是极大,毕竟她定居苏州三年,他便一并在苏州居留三年。

高瞻愈想着,愈觉第三个想法是最符合实际情况的。

正深深思忖着,贺聿钦自里屋走出,站在兰昀蓁身后。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他身上。

咦?除非……

高瞻顿然醒神,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得打了个冷颤,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悉数冒出。

“回去看看吧。”贺聿钦将手中的军大衣披在她肩头,声音沉稳,“我陪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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