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培成会意,厉声呵斥了一声闭嘴,枪口又抵她的额角紧了些许,梏住她的肩膀一并往门口缓步退出。
人群后头,贺聿钦的脸庞离她愈来愈远,她好似瞧见他剑眉依旧紧拧着,盯着这边一刻也不分神。
门外也有官兵把守着,但那些人见他挟持着兰昀蓁,也只能以长枪紧紧盯着他,徐缓着步子将出口让出来。
“一会儿我会在第三个路口后将你丢下,皮肉之苦难免,你多担待。”唐培成低声对她。
这番平和的语气,是有史以来的第二回。
兰昀蓁微侧着头:“做戏要做全,你不必顾虑。”
也就是这一稍许侧头,让她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那人立在二楼处,身旁没了上回见面时的两个武官,孑然一身,他自己手中持一杆长枪,此时枪口对准了她这边。
但他的目标,不会是她。
那便只能是——
兰昀蓁望着那处的眼眸骤地放大。
短短一瞬,她瞳仁里映射出惊慌、急切,以及……那一抹冷然的萧宪的倒影。
一切的人物和时间都似是被纳入了一部慢帧的黑白电影,缓缓流动着。
依旧是身体率先做出反应,她望着那里,不顾一切地摇头,眸底处只留那无限在她瞳孔里放大的、黑漆漆的枪口。
离唐培成最近的她的手,在一瞬间攥紧他小臂,唇色苍白的口方张开,才将将喊出一个字,便随之湮灭在刺耳的那声枪响之中。
兰昀蓁倏地紧紧闭眼。
一道锐利的风从她左耳的鬓发边擦过,她听见子弹射进肉躯里,与肌肉、与血液磨砥的细微声音。
身后的唐培成像是肺腑里被抽走了氧气,窒息地轻微喘息了一口,呼吸声戛然在半道。桎梏在她肩颈前方的那股气力就这般缓缓地松了劲儿。
唐培成绕过她身前的那只手臂尚未放下,五指松散垂落着半搭在她左肩头,往下倒地时,成年健硕男子的身躯很重,左肩上那股下沉的力险些将纤弱不堪的她也一并拉倒。
她恍然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众人惊异的脸色,有人的视线害怕又嫌恶地落在她身后的地面上,有人惊诧地抬头望着二楼茕茕而立的萧宪,唯独无人注意她。
渐渐地,视线被湿润、被朦胧,她又隐约望见了贺聿钦那张脸庞。
他的脸好似再无表露过多情绪,目光直落在唐培成瘫倒在地的身躯上。
脸颊上一片冰凉,兰昀蓁抬手一拭,才发觉不知何时已然泪流。
奇怪,当真很是怪异。
从医多年,她自诩见过无数生离死别的场景,从最初刚入行时的每每触动,到长久后的习若自然,她以为在这方面自己已然熟能麻木,却不知今日,一条她本能挽救的、毅勇的性命,在离生的出口只差几步之遥时于她背后重重倒下,是一件有多让人痛心的事。
兰昀蓁双手掩嘴,躬下身子,肩膀耸动着靠在一隅,一闭眼,滚烫的泪便缄默地顺着脸颊滚落,湿咸的泪水流进五指之间,捂得久了,蛰得她皮肤刺痛。
许奎霖望着地面上的唐培成怔了稍许,及时回神,上前脱下外套给兰昀蓁披上,将她的肩头裹紧,揽在怀里,急切察看:“他可有伤到你何处?”
兰昀蓁一言不语,任由许奎霖揽住自己,脸上挂着浅浅泪痕,怔忡地看着冰冷地面上,倒在一片殷红的血泊中的唐培成。
他的脸侧压在地面上,嘴还微微张着,眉心有一枚嵌进去的子弹,鲜血由伤口往外流,脸颊一半是干净的,另一半浴在血水里,没了气息,双目未瞑。
他的左手手心里似乎紧攥着什么东西,她看得真切,那是她塞给他的,可以拿去寻青锁的那块深藕荷色手帕。帕子露出一角,死寂地躺在血泊里。
外圈的武官冲上来要将唐培成的遗骸拖走,她未看见贺聿钦人,却看见高瞻面色严峻地带人上前拦下。
“去医院!”许奎霖低眸瞧着她惨白的脸,欲将她抱起,对匆匆赶来的随行秘书喊道。
兰昀蓁抬手按住他手臂,朝他轻轻摇了头。
许奎霖虽神色担忧地看向她,却也未有强行动作。
她强撑着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将肩头的外套脱下来还给他,站稳了身子,谁也没有看,步子轻轻地走出了那扇东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