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昀蓁微笑着看了他一眼:“今日多有打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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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老将军贺嶐早年曾在上海置办了一套宅邸,房子位于法租界,如今对于贺聿钦而言倒也算是一个安稳保险的落脚处。
屋子的客厅里,兰昀蓁坐在长沙发上,身旁的冯珍葩打开药箱,用镊子夹着消毒棉为她擦拭伤口。
扶楹坐在一旁,怀中抱一个绣花的沙发抱枕,凑在冯珍葩身侧瞧着那团棉花:“妈妈,二哥救了姐姐,那是不是就是英雄救美了?”
冯珍葩手上的动作忽地一顿,转头看她笑道:“你小孩子懂些什么,回到家要先去洗手,知道了吗?”
扶楹笑盈盈地拖着长音“噢”了一声,跳下沙发跑去了盥洗室。
冯珍葩轻笑着摇了摇头,继续给兰昀蓁消毒伤口:“兰小姐是安济医院里的医生?”
“是,念书时学的心脏学科,毕业后便出来做了医生。五姨太叫我昀蓁便好。”
“昀蓁……”冯珍葩手里的动作停下来,喃喃念着,末了自顾一笑,“我名字里也有一个字与你的同音,不过呀,我是没你这般有才华又知书达礼的,倒是拉低了这个名字的水平。”
“我不大识字,也就只记得自己的姓名是如何写的……喏,就是这个珍。”她拉过她的手,用指尖一笔一划地在她掌心里写下。
兰昀蓁偏头瞧着她写下的笔画,温和道来:“名字者,受之于父母。每个人的名字都蕴含着双亲对子女的冀望与祈盼,不论雅俗与贵贱。五姨太名字里的‘珍’字,取的应当是珍贵、珍视之意,想来您的爹娘定然很疼爱您。”
一番话讲得冯珍葩是眉笑眼开,满心欢喜:“兰小姐的嘴比蜜甜,属实是太会哄我高兴了。”
兰昀蓁也浅笑着,心中却是在想另一件事。
她自己的姓名,几更变换,早已被改得面目全非了。
她于心底默默叹息,偏头远远向盥洗室看去,只见贺聿钦将扶楹高高抱起,送到洗漱台边让她洗干净小手。兄妹二人面上皆洋溢着笑容——贺聿钦似乎很是疼爱这个与他相差十几岁的小妹。
冯珍葩将她的视线所及尽收眼底,会心一笑:“兰小姐模样生得标致,情商又高,想来啊这身边的追求者定然不少,如今可有心仪的人选了?”
贺聿钦将扶楹稳当放下,她双脚一碰地面便欢快地跑过来:“什么心仪的人选,我也要听!”
冯珍葩一把接住扑进怀中来的女儿:“是问昀蓁姐姐喜欢的人,大人讲话时小朋友不要插嘴,好吗?”
话音一落,扶楹却疑惑地扭头看向兰昀蓁:“昀蓁姐姐,你不喜欢二哥了么?”
这问题一问出,偌大的客厅里霎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无人反应过来应答,扶楹蹙着眉头,继续追问:“昀蓁姐姐要是喜欢上了别人,那我二哥哥可怎么办?”
气氛忽而显得微妙极了。
冯珍葩低下首,掩去笑意,咳两声清了清嗓子,似是要打破这片沉默的空气。
兰昀蓁被这天真的孩童问得身子都僵了僵,好一会儿回过神来,温和地朝她笑笑:“扶楹,我与你二哥哥是好朋友,除此之外没有旁的关系了。”
扶楹听得似懂非懂:“所以昀蓁姐姐不喜欢二哥,二哥也不喜欢昀蓁姐姐是么?”
“……”
这个问题,又是……颇为叫人头痛。
兰昀蓁尚在思忖着如何回复这番话,耳畔传来踏踏脚步声。
贺聿钦迈步过来,弯身将扶楹直接抱走,耐心哄道:“安寝时间到,你床头的那些洋娃娃都在等你陪它们入睡了……”
贺聿钦抱起扶楹转身上了楼梯,兰昀蓁或许未能留意到,可冯珍葩全然将细节瞧在眼里——二哥儿的耳根子都冒着红,哪里是不喜欢人家兰小姐?
她暗地于心底里乐着,打开桌上的药箱,取出一枚创可贴,轻柔地贴在兰昀蓁擦破了皮的胳膊上,嘴上说着:“童言无忌,你可别往心中去。”
“怎会。”兰昀蓁笑了笑。
她视线无意一瞥,忽地瞧见了药箱里的一只药瓶:“那瓶药可是治疗哮喘的?”
“你问这瓶药啊?”冯珍葩将垃圾往脚边的篓子里丢弃,顺她视线寻去,拎出那只药瓶,“扶楹患有哮喘,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说来也怪我没能给她一个康健的身体。不过,兰小姐怎会一眼认出这药?”
兰昀蓁又瞧了一眼那药瓶的瓶身:“我大舅舅也有哮喘,严重时我曾照料过几次,因此也认得一些。”
“原是这样。”冯珍葩感慨着,“哮喘这病,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照顾起来可是一件麻烦事。扶楹治疗哮喘不知用过、换过了多少药,但久不见好转,仍需精心呵护着。”
说着,她朝兰昀蓁微笑:“我这也是做母亲才对这病有这般好的耐性,兰小姐身为外甥女,对舅舅尽心尽力做到这般份上,已是孝思不匮了。”
客厅里的座鸣钟沉缓地“当当”报时,冯珍葩望了楼上一眼:“扶楹睡觉前爱闹腾,我上楼去瞧瞧,你先坐一会儿。”
“好。”兰昀蓁点头应下。
天色曛灰,一派风雨欲来的模样,兰昀蓁起身踱步到玻璃花窗前时,已有淅沥雨珠从窗玻璃上滚落,连成串串水痕,映出窗外一片水雾迷蒙的世界。
窗前的案台上摆了一盆月白色的晚香玉,因近落日后香气逐渐浓郁,故取此名。
此刻夜色渐盛,幽香便愈发馥郁迷人。
楼上的扶楹已被冯珍葩哄着睡下了。
贺聿钦轻手轻脚地下楼时,视线不自主先扫过客厅的沙发,发觉原先坐在那处的人已然不见。他走下楼,听见屋外的涔涔雨声,余光瞥见走廊尽头的花窗边站了一人。
兰昀蓁抬起手臂,葱白的指尖轻轻划过柔嫩的晚香玉花瓣,眉目依旧柔和,低敛着眼眸,不知在想着些什么。贺聿钦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似是江南阴雨天里一幅旖旎的泼墨画。
她大抵是听见了轻微的脚步声,此时偏头望过来,瞅见是他,温和一笑:“扶楹睡下了?”
贺聿钦点头:“站在此处,是在赏雨还是赏花?”
兰昀蓁半倚在贴了鎏金暗花壁纸的墙边:“都不是,我在等你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