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笑脸将她迎进来,领到里间的人台边:“兰小姐快请进,裙子已经做好了,您瞧还有哪儿需要改的?”
兰昀蓁抬手摸了摸人台上套着的裙子的长袖:“之前的裙子袖口处太宽,这条我想将它收紧一些。”
掌柜的连忙拿了软尺量了量她的腕口粗细,又去量裙子袖口的宽度:“没问题,这就拿去给您改。”
“兰小姐稍坐片刻,一刻钟不要便能给您改好。”掌柜的拿着裙子去了缝纫机那边,店小二沏好了茶水,引她到店铺的玻璃落地窗前的沙发上坐下。
坐在此处,恰好能看见对面正在挑选衣服面料的那对母女。
那个小女孩生得粉雕玉琢,一双黑湫湫的双眼清澈透亮,穿一身同她母亲衣服颜色相衬的前短后长摆旗袍,抬头望向她身姿高挑纤瘦的母亲时,烫得微卷的两股肩发一颤一颤。
再看她母亲,窈窕的身段好极了,到顶儿也就三十出头的模样,打扮得也是摩登新潮,怪不得她女儿的旗袍与发型都是分外的新巧别致。
小女孩仰头,眉眼弯成一牙弦月,兰昀蓁低头饮着茶,耳畔听她童言童语道:“二哥哥不用买新衣裳么?”
她母亲低头摸了摸她的脑袋,温柔笑着回道:“扶楹忘啦?今天是你二哥哥特意抽空出来陪你买衣裳的呀……”
兰昀蓁垂眸,轻手将茶水放下。这般母女情深的景象,总会让她想起记忆深处的那个女人,她同跟前的那位母亲一般,甚至温柔更甚。
印象里,兰昀蓁好似从未见过她红过脸……
成衣铺的大门被豁然闯开,动静之大,兰昀蓁与那对母女同时抬头朝门口看去,只见一名佯装成黄包车夫模样的男子怒气汹汹地破门而入。
她看得清,他遮掩在破烂长袖后的手里握了一把黑亮□□。
那人似乎早从透明的落地玻璃窗外盯上了兰昀蓁,此刻匆匆扫过一眼那对面露惊惶的母女,大步流星朝她而来。
兰昀蓁在极短的时间里打量了一番那人的脸孔,此刻即便黑黢黢的枪口顶在了她额前,也依旧保持着冷静:“这位先生,我们似乎并不相识。”
那人并不理会她的问题,激愤地盯着她的脸:“你就是昨夜在安济医院救活了那个洋鬼子的医生?”
此话一出,兰昀蓁便知他是为何而来的了。
她目光扫过那对惊惧地缩在店铺墙角处的母女。
那位母亲将女儿往自己的怀里护住,视线望向这边,面色很是担忧,女孩儿倒是比同年龄段的寻常孩子要情绪稳定得多,此时乖顺地抱住母亲的腰部,一双水灵的葡萄眼滴溜溜往这边瞟。
她似乎不太怕这种凶险的场景,或许是哪个军官家的小孩儿。
兰昀蓁淡然收回视线,迎上对方的目光:“对,是我。”
那人听了,情绪更加愤恨:“崇洋媚外的走狗!你们这种人,就该同那群洋鬼子一道死!”
正在里间改制衣服的掌柜此刻听见屋外的动静,忙出来看是怎样一回事,不料瞧见这一幕,吓得后背冒冷汗,双手在空中慌张摆动着:“先生,这位先生,有话好说,千万别激动啊!”
兰昀蓁是何人物?今日若是死在了他的成衣铺里,只怕他也见不着明天的朝阳了。
“你别过来!也不许报警!”那男子一把将兰昀蓁从沙发上揪起来,用她挡在身前方,枪口仍旧抵住她的头,“今日我只要她的命!”
兰昀蓁被他死死攥住领口的衣服,勒得难以喘上气,连呼吸也困难。
她双手掰着他的手指,身后那人激忿填膺,咬牙切齿道:“要怪就怪你自己要救那个洋人督察……”
耳畔是手枪击锤被缓缓扣动的声响,兰昀蓁挣扎着艰难摸住茶几上的花瓶,几乎是在她抬臂的那一刻,枪声“砰”地随之嘹亮响起——
不过,不是由她太阳穴边上那把枪发出的,而是在她后背的更后方。
她听着那声突如其来的枪鸣,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花瓶径口,耳旁是身后挟持着她的那人的吃痛惨叫,以及一声东西落地的闷响。后颈处,那股紧箍的气力顿时松开,她踉跄几步跌在沙发边,忙离那人远些,扯住衣领,终得以喘息。
掌柜的慌忙上前扶住她:“啊呀,没事吧,兰小姐?”
“二哥哥好生厉害!”角落里,被那名母亲护在怀里的小女孩儿挣脱了怀抱,跳起来拍手称快。
兰昀蓁微微颦着眉,手支在柜台上,偏头看见那欢呼雀跃的小女孩,顺着她兴奋仰慕的视线侧身向后看。
只见贺聿钦就立在店门口处,昏暗的黄昏将他映得身姿颀长。
他右手握着一把枪,此时望见了她,便不露声色地将枪口朝下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