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她微微咬唇,显然这张饼触动了她!
她陷入沉思了!不,她转过头来了!她会对我说什么?
她张开嘴巴,发出音节了!
她说——
“圣上返璞归真,臣感佩万千。”
她始终未能认出他来。
佐雅泽了无生趣地喝完茶,挥手屏退众人。
……倒不如自个儿当初留下金牌令箭,此刻掏出来,便一目了然了!
“使君这些空话套话,朕听得厌烦疲倦,无法再听了。”他严肃道,态度急转直下。
罗黛不理解:怎么,糗饼不算可口,她不喜欢吃,不行啊?他自个儿喜欢,放开肚皮吃呗!
她推了盛糗饼的盘子去他鼻子底下。
他剑眉一挑:“既都乘丧谈判了,你不妨与朕细数,罗流妃大婚之初的诸多陪嫁。”
“哎呀呀,国朝既与大琉约为兄弟,互作臂膀,互作抵挡,想必圣上不会没来由地算计起帝姬的嫁妆吧?”
“使君莫要怪朕翻旧账。先帝粗放豪迈,行大事不顾细谨,而朕当家始知柴米贵,不能不精打细算。
“琉国帝姬成年后,皆裂土而封厚赐封地,享受封地内民户赋税,这方面跟我朝公主的食邑制度是一致的。公主仪服同藩王,但并无必要住到封地去。”
“臣的确听闻,公主采邑,分虚封和实封。如当朝长公主婉懿使用美名,并未加封国名。”她有意攀扯旁人来回避核心问题。
“使君可是在暗示朕,罗流妃名下,其实没有城池土地?”佐雅泽装作惊讶,“琉主富有,不可能这么小气吧?”
罗黛见躲不过去了,只得慢吞吞地数算:“黄金千两,白银万两,庄田八十八处,妆奁珠宝不可胜记……”
她大致数算完,“圣上多次驳回臣的上表,原来是想成割地之业。”
“使君话里带刺,难道是嫌朕贪心太过?你生为王储之后,既是嫡女,又是独女,自然金尊玉贵,非比寻常。
“你的封号‘哈萨图帝姬’,哈萨图号称神都,乃是帝国的命脉、皇权的化身,相当于你被变相地许下半壁江山,其他人则不同。
“使君不愿谈论罗流妃的封地,那我们谈谈你另外一个妹妹的封地,可好?”
这一下更是痛击命门,罗黛僵在原地,好久才发出一声尖锐的短笑:“哈!圣上想听哪位可汗的阏氏的故事?是史忠可汗、索士可汗,还是黑木可汗?”
笑声中,几多酸楚,几多悲愤,“弱女子一条性命,先后嫁两代三汗王为妾,换得身后遗留一城,以作大国博弈的谈资。倘如洁妲地下有知,也会感到骄傲吧?”
未及她反应如此之大,竟是被自己揭开心头血淋淋的陈年疮疤,佐雅泽下意识地辩驳:“我从不曾这么想!女子无辜,只恨男子无能!”
她怔怔出神,不知该不该信他。
“你不想提也罢,朕又不会强迫于你……”他别别扭扭说道。
旋即两人静默无话,一个低头把玩空茶盏,一个将挂画看了又看。
直到宫城中钟鼓报时,到了出宫的时辰了,罗黛重重呼口气,忽地道:“圣上想听,臣据实以陈。
“舍妹洁妲和亲戎国,在金帐城中辗转而亡。琉主数次请求黑木可汗遵其遗愿,送她回哈萨图厚葬,都遭到了拒绝。她名下那座边城乌珥的归属,便一直悬而未决。
“舍妹行露嫁与大行皇帝,其封地书珊迦早在六年前归于大隆。偏偏交接期间总节外生枝,不是反复重写誓书,就是需要地税分离,后又推行迁民垦荒,以致拖延至今,仍未交割成功。
“至于乌珥、书珊迦两块地的位置,圣上明见万里之外,定然已经猜到了。”
佐雅泽听后,心中一片雪亮:“还得是‘三管三不管’!”
——诚如他先前所料,定天帝粗心大意,有司懒政怠政,谁都不记得国朝名义上持有琉国的一座城!
罗睺琉主凭借白怀地峡的两处蛮荒地点,在舆图上一举模糊东西两陆的分界线,埋下隆朝和西戎的关系的导火索。
一旦引爆,硝烟再起,琉国正可以趁乱突破而出,发展海上漕运……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佐雅泽站起来在房中踅,“琉主下的好大一盘棋!”
“圣上言重了,邻敌窥伺之时,岂可自生间隙?”
他抬眼,深深地凝视她:“使君若想两国和好,迎回帝姬,就该明确何地为尔国界、何地为我国界,各自料理,维持边境自由贸易不变。”
罗黛调开视线,平静道:“臣遵旨。”
“还有一事。”他低声说,“内廷中,得了御幸却无子女的宫妃,按规矩要发配陵园。
“内官拟了名单上来,罗流妃也在其中——你别急,朕当然是保她的。
“朕会安排你们明日见面,你亲自同她交代一番,免得生了差池,你又来怨朕,嗯?”
唯恐二度伤到她感受,他这一句叮嘱说的小心翼翼,近乎恳求了,这是不大不符合他皇帝身份的。
这算什么?打一棒子给颗糖?
她不冷不热地回道:“臣懂得轻重。”
她一颗心,在为洁妲的不幸伤感之余,缓缓滋生再见行露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