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却没再扭头离去,而是从容地迈进了属于他原来那个时代的展厅。
博物馆内开着昏暗的灯光,玻璃制的展柜里陈列着各式各样出土的文物。冰冷的物件无声地摆放着,隔着千年光阴幽幽向后人陈述着属于历史的故事。
然而死物已经蒙了尘,就是连杜予旻都有些无法透过灰扑扑的表面,回忆出它们原本的样子。
杜予旻一排排地浏览过去,最终被男人牵着在一样嵌有美玉的小匣子前站定。
“这是……”
杜予旻看了眼玻璃旁的简介,只见上方赫然书着“龙御丹璇匣”几个字。
梁淮榆适时开口:“这是泰安帝用来盛放丹药的匣子。”
杜予旻似有所感地抬了头,目光专注地看着男人。
“泰安帝早年贪图声色,壮年就死于丹药,牙龈溃烂,头发掉光,痛苦而亡。因为在位期间劳民伤财大修园林,死后尸骨都被人偷偷掘出来鞭打。”梁淮榆嘴角泄出讥诮的笑意,“云逸,他在算计过你之后,死得比你还惨。”
他的目光专注地望着青年,期待能从杜将军脸上读出快意的神色。
可惜杜予旻看起来却并不怎么开心。
梁淮榆笑意一僵,透着股自己都没发现的烦恼:“云逸,你不高兴?”
他只是安安静静地注视着那枚匣子,叹道:“劳民伤财,百姓何辜。”
展示柜幽冷的灯光投射在青年的面上,梁淮榆也借此看见了他微微蹙起的眉头。
那一刻,梁淮榆突然意识到了他和杜予旻的差别。
诚然青年和他都追求刺激,都一样睚眦必报。但杜予旻无论是从家国情怀,还是从胸襟眼光上,其实都与他有本质的不同。
梁淮榆重欲,自私自利,漠视人命;
杜予旻却善良,却心怀苍生,却忧国忧民。
梁淮榆曾经嘲笑过他,纵使天穹关被人设伏,但边疆万千重甲皆听命于他,为何不领兵杀回皇都?
现在他好像理解了杜予旻的追求和抱负。
当年狄族连攻大和数座城池,朝中无一人敢接手烂摊子抗敌时,年纪轻轻的杜予旻却站了出来。
并非为了逞英雄,并非年少轻狂。
也许他只是承了平四方诸侯割据场面的先祖的傲骨遗风,不忍看百姓在乱世苟且沉浮罢了。
“你知道吗?”梁淮榆突然开口道,“在你身死后,其实边疆并没有再次被游牧突破。”
话音未落,杜予旻已经震惊地抬眸:“真的?”
主将身死,那群嚣张的北狄居然没有趁机反扑?
“跟我来。”梁淮榆牵着青年出了展厅,按动电梯最上方的按钮。
随着楼层数往上攀爬,梁淮榆说道:“泰安帝安于享乐,太子腐败不堪大用,后期理政的其实是最不受宠的十一皇子李常离。”
“十一……”杜予旻喃喃道,“我记得那个孩子。”
李常离是歌姬所生,在杜予旻进京述职时,在宫宴中便撞见了这位拿亮晶晶双眼望着他的小孩。
太监怕李常离冲撞了杜予旻,便大声呵斥着让他回去。
但杜予旻觉得小孩有趣,顺便逗了对方几句。
那小孩就眼巴巴地攥着他的衣角,小声说自己以后也要成为像杜予旻这般的英雄。
“李常离掌政后,就开始暗中提拔调遣你的残部,给北疆大量拨粮,镇压了蠢蠢欲动的北狄。”
“史书上记载过,这位皇子似乎一直以你为榜样。拿现代的话说,就是……”
梁淮榆似有些不满地顿了顿,直触到杜予旻晶亮的眼神,才道:“死忠粉,脑残粉。”
“是吗?”杜予旻弯起了眼睛,“可我没在记忆中找到这段历史。”
梁淮榆嗤笑道:“你的原身逃课打架一条龙,脑子里本来就空空如也。”
话音落下,电梯已经上升至最高层。
电梯门向两侧打开,视野良好的顶楼将万家灯火一览无遗。
梁淮榆摊开双手,背对着身后的一片海晏河澄,对杜予旻行了个绅士礼。
他说:“真要论起,其实这繁华盛世里,也当有将军的一片功劳。”
夜风吹起,将男人额前的碎发拂开,露出英俊的面容。
杜予旻站定在原地看着他,突然轻声询问:“梁老师,为什么会带我来博物馆?”
不待男人回答,他举起两人相牵的手,露出对方小臂上十公分长的伤疤:“为什么要替我挡歹徒的第二刀?”
“为什么要纡尊降贵地留在医院照顾我?”
那双漂亮的凤眼里卸去了浪和轻浮,唯余一片澄澈。
梁淮榆一时没有回话。
杜予旻就弯着唇说:“我自己来听答案。”
他说罢,把头凑到了男人宽阔的胸前。
当耳朵抵在心口的位置时,杜予旻果不其然感受到了躯壳里急促的心跳。
青年叩击着胸膛道:“啊,我听见了。”
梁淮榆僵硬地站在原地,攥紧了拳问:“你听见了什么?”
青年并不回答,只是拿手指把玩着自己的长发,很狡黠很静谧地笑。
答案不必言语,两人都心知肚明。
心脏在什么时候会剧烈跳动?
运动后、高兴时、恐慌时……还有喜欢的人靠近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