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最后一个字,他的笔尖不停在纸上颤抖,最终却没有落下。
还是不要让宋明遥为他操心了。他帮不上他的忙,只会难过。
话说回来,齐樾心知肚明,自己人生中的苦楚,谁也帮不上忙,只能硬生生吞下去。
作为一个儿子,生前未能尽孝,此后必然要好好准备后事,以慰双亲在天之灵。
他四处询问双亲的遗骨,可却没个下落,最后只好做了个衣冠冢,葬在老家宗庙,守了七七四十九天,宋老爷来信说明遥生病,才匆匆动身南下。
齐樾在路上忧心如焚,生怕发生不好的事情。他已经没了父母,要是再失去明遥……
他不敢想下去。
回到江南那天,刚好是个晴日。齐樾风尘仆仆地闯进院子,询问看门的小厮,小厮却满脸堆笑,说:“表少爷回来了,少爷跟小姐出去玩了,估摸着得晚上才回来!”
齐樾僵在原地,抿了抿唇,脸颊清减,显得苍白脆弱,眼下也是两道乌青。
“不是说他病了吗?”
小厮挠挠头:“病了?”
齐樾攥了一下手心:“没事,我进去等他。”
信里说,宋明遥生了重病,连饭都咽不下去,人一天比一天瘦,齐樾这才火急火燎地赶回来。
寒冬腊月不是个好时节,稍不注意,人就没了。他实在不敢赌。
可是他没想到。
齐樾等了半天,门外才传来车马的声音。宋明遥从外头奔进来,墨黑的发丝被风吹得有些散乱,在身后飘来飘去。
“表哥!”他一下子扑到齐樾怀里。
齐樾稳稳接住他,耳边是宋明遥灼烫急促的呼吸,打得他的脸颊也泛出些暖意。
齐樾展眉一笑:“明遥。”
宋明遥还没说话就发出哭腔,勒住他的脖子,眼睛鼻子一片红:“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齐樾看着他可怜的样子,想到京中荒野的两座孤坟,眼里却一片失神。
担心他?
真的担心吗?
宋明遥见他迟迟不说话,脸色有点白:“那个,表哥……”
齐樾问:“你不是说生病了?”
“我……”宋明遥一时哑然,“我是病了,今天才好了点。”
说完他清了清嗓子,眼巴巴瞅着齐樾。
齐樾的心里没有一丝波澜,轻轻说:“我听他们说,你和娇娘上外面游玩去了,既然才好,就这么不爱惜身子。”
宋明遥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死死抓住齐樾胳膊:“表哥,你别怪我,我想你早点回来,所以……”
齐樾叹了口气。
他不想怪宋明遥,至少对着这张脸,他有最大的包容。
他的眼神暗了下去,看着宋府的一切,骤然间觉得陌生至极。
“表哥,”宋明遥眼睛湿漉漉的,摸了摸齐樾的脸,话里满是心疼,“你瘦了好多,齐伯伯的事情怎么样了?”
齐樾陌生地看向他。
宋明遥手上一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他死了,”齐樾麻木地张口,眼睛深不见底,“他们都死了。”
宋明遥吞了口唾沫,被齐樾这幅样子吓得抽回手指头。
“怎么,”齐樾笑了笑,“你害怕吗?人会死掉,稍不注意就没了,是不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
宋明遥定了定神,脸上的愧疚几乎快把他淹没:“对,对不起,表哥,我不知道……”
“不是和你说过了吗,”齐樾怅惘地盯着檐下的天空,“不要叫我表哥,我怎么能算你表哥呢。”
“……”宋明遥狠狠摇头,抓住他的手,“齐哥哥,都是我不懂事,你要打要骂就动手吧,我以为……我以为事情不会这样的,我就是太想你了,我天天都给你写信,盼着你早点回来!”
话没说完,宋明遥就悔恨地抽泣起来,捂着脸上气不接下气。
齐樾终究是心软了,长叹一声,拍了拍宋明遥的肩膀。
宋明遥一怔,委屈地看了看他,钻进齐樾怀中。
齐樾慢慢搂住他,闭上眼睛,宋明遥身上的温度暂时缓解了长途跋涉沾染的冰冷。
他只有他了。不管怎样,只有他了。
“明遥,”齐樾的声音仿佛梦呓,唇瓣擦过宋明遥的耳际,“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