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没有说,他需要他自己跳出来承认,他知道他一定会的,只要他出现了,那么一顶苏联G党的帽子,就可以让他彻底玩儿完。
“我的副官用了很多种方法都没能让她开口,现在你承认这一切也很好,和那个黄皮婊子一起蹲监狱去吧!”
舒马赫的话尖锐地刺进了诺伯的耳膜,他目光中的怒气更盛,抵在舒马赫脑袋上方的拳头爆出了青筋,仿佛随时会将面前这张可憎的脸砸烂,然而在隐忍过后,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你不敢?”舒马赫仿佛发现了对方的弱点,几近嘲讽的语气道:“也对,为了一个劣等人放弃自己不可限量的前途是多么愚蠢的事情,更不用谈你那虚伪不堪的出身,披着希普林家的外衣就自认为爬上了容克们的桌子,实则,只是依靠继父的施舍怜悯度日的流浪犬,自卑刻在你的基因里,诚如你看上那个肮脏的女人一样,无可救药!”
“闭嘴!”
舒马赫停下了,他们彼此都停下了。过了很久,诺伯似乎是无奈般,妥协般地松开了舒马赫,舒马赫这才将枪悠悠地挪开,目光中泛出鄙夷的笑容,他整理着褶皱的领子,将枪塞入皮套,准备跨着胜利的步伐离开。
突然,身后猛然一个重击,舒马赫颤抖着倒在了地上。
剧烈的疼痛使他扭曲了面容,他艰难抬起头,只见不知何时,诺伯将脱下的军装丢在了一旁,他卷起袖子,结实的手臂充满着力量感,而手中正紧攥着一根生锈的水管。
他垂着眼看他,目光冰冷,毫无犹豫,再一次举起了手中的铁管,舒马赫的瞳孔放大,恐惧占据了所有神经。
下一秒,冰冷的棍子砸下,骨骼发出断裂的脆响。
“狗娘养的!”
安德里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他无法相信眼面前发生的一切,他的哥哥和党卫军的队长海因茨.舒马赫殴打起来了,就在他帮波尔将军拿文件的时候。
他甚至听到了骨头发出的脆响,上帝,他看着倒地昏厥的海因茨.舒马赫,他从内心祈求一切别那么严重。
“你疯了吗!他今天才受到了希姆莱的接见。”
“安德里,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不!如果你知道,你就不会把他打成这样!元首曾明令禁止军官私下里斗殴,你明明可以向军事委员会或党部检举他,可你却——”
“我根本没有办法去检举他!”
安德里愣住了,讷讷道:“所以他说的是真的,你是因为一个……”他压低着声音,“一个布尔什维克女人……”
“她不是布尔什维克。”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她是一个中国人,别忘了。”安德里带着担忧的口吻说,“这太危险了,就算你不在乎所有人,也该想想妈妈吧,她——”
“她从来没有在乎过我,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字眼落在空荡的走廊内,诺伯踏着冰冷的步伐离开了那里。
从暗不见天日的列车上被推下来时,刺眼的阳光迫使她眯起了眼睛,“Arbeit macht frei”(劳动使人自由)的标语明晃晃刻在入口处的大铁门上。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德国内部最为秘密的地方——奥斯维辛集中营。
在克虏伯的时候,她不是没有听说过集中营,但从来没有想过真实的它会有多可怕。
高高的围墙圈住所有,刚硬的铁丝网爬满数不尽的烟囱边,每隔一百米就会有士兵持枪在瞭望台上观望,想要逃出难于升天。
但邱小姐很快就在这里发现了德国人与日本人的区别,那就是日本人的屠杀是近乎疯狂的报复,而德国人的屠杀则更加精细有计划。
除去在夜半死于酚注射和人体实验的叫喊声、呻吟声,在集中营里更多的人则是丧命于“工作灭绝”。
所谓的工作灭绝,就是让德国所有企业都参与进来,对集中营的犯人进行劳力压榨,在不眠不休的劳作下,犯人的生命被透支,但价值却被发挥最大,所以几乎每一家德国企业都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遗憾的是在这里她接触不到克虏伯,与奥斯维辛缔结“友谊”的是法本公司。
邱小姐在法国就已经听说过它,据阿塔贝尔的描述,法本是德国最大的化学生产公司,当然,它还有一项不为人知的特长,毒气制造商!
她被分配在集中营的比克瑙区,每天要提前2个小时起床,然后徒步6公里远去到奥斯维辛镇外的法本化学厂工作,即生产Buna的发动机燃料。
那个时候如果有人迟到,或者干得不好,通常会被守卫拉出去毒打一顿。但邱小姐没有受过这样的毒打,事实上在整个集中营期间她生活得并没有旁人那样痛苦。
因为她听话。
她要活下去,活着离开这里。
一盆水被重重地掷在一旁,盆里的水珠溅到了她的脸上,干瘦的犹太女人插进她打水的队伍,暗自啐了她一口。
“婊子!”
她面无表情地将水珠从脸上擦去,继续排着自己的队伍,远处,嚼着口香糖的守卫朝她眨了眨眼。
军统的第一课是什么?
想尽一切办法的活下去!
可以吗?
可以的!
六月来临的第三天,法本公司位于奥斯维辛郊外的工厂着火了!
磷化氢的泄露不仅让众多劳工中毒不起,还引起了工厂大面积的自燃。
她趁着守卫去救火的空隙,悄悄摸进了工厂的后门,从火海中逃出。
那个夜晚她光着脚在树林里奔跑,她不知道要逃到哪里去,但她有坚定的信念,只要往相反的方向跑,就一定会有希望。
“抱歉,长官,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名册被诺伯从手中翻过,在此之前,他已经去过了六个集中营,把所有距离最近的地方都找了个遍,可那个姑娘就像是平白从世界蒸发了,半点痕迹没有。
他不相信舒马赫会放过她,只要去往了集中营,不管是活还是死,都会有详细的记录,这是日耳曼人刻在骨子里的工作态度。
所以,位于波兰的奥斯维辛是他最后的希望。
“昨天晚上,法本公司Buna厂发生了爆炸。那里的名单目前还没有统计完整。”比克瑙区的典狱长说道。
“带我去那里,现在!”
Buna厂被烧毁了大半,空气里到处飘浮着灰烬,数不清的尸体焦灼的躺在地上,面目全非。
在波兰的战场,在法国的战场,甚至在苏联的战场,他见过太多尸首,可没有哪一次比现在更让人难过,他内心的恐惧蔓延到全身的每一处细胞,使他无法承认,拒绝承认,更难以接受。
这是怎样一种寒冷,怎样一种痛苦,痉挛到让人难以呼吸。
“长官?”身边的典狱长喊了他好几遍,只因他的神色看上去太差了,“您还好吗?需要帮助吗?”
“谢谢,士兵,我不需要。”
诺伯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车上。
打开收音机,里面正播放着国家电台的广播,戈培尔那富有热情的调子第一次让他感到了恶心,他又调转了频道,收音机里传来美国甜心的嗓音,那是她喜欢的英文歌曲。
可是,如今呢?她去了哪里?
也许他已经彻底失去了她……
汽车一个急刹,停靠在了种满橡树的道路上,他将整个人伏在了方向盘上,似乎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支撑他走完接下来的路。
就这样静默了很久,远处突然一声枪响,振起林子里的飞鸟,也振动了他的心。
回过神后,他迅速下车,攥紧了身边的配枪跑入林中。
在那浓密苍翠的山毛榉下,士兵被贯穿脑袋,背影从他眼前倒下,少女的模样完全露出,狼狈的面容,凌乱的衣服。
她举起枪的神情淡然冷漠,枪/管的方向如今直直向着他。
“不好意思,用你教我的方法打死了一个德国兵。”
手/枪从她手中自然脱落,她就那么缴械投降。
现在她直直的站在他的面前,等待命运的宣判。
是杀死这个女人,还是埋葬这个士兵?
她穿着集中营里被撕得破碎的条纹衣服,是那样的疏离遥远,而晨光却偏偏要把她照得柔和,像随时融化。
不,她怎么可以融化呢?
那是他最喜欢的小女孩,他精致的东方瓷娃娃。
希普林先生呐,他像一个孤胆的英雄又像一个无畏的殉道者,跨过一切的草枝与荆棘,拥抱了此生最刻骨铭心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