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她还说道家的思想对欧洲人来说未免过于深奥,如果日后她有时间,可以尝试着用德语来翻译。
诺伯却问道,她会不会给他写信?
邱月明不说话了。
“没关系,我会在柏林等。”他说。
后来,他们辗转去了上海,在德国领事馆处通过大使克里拜尔终于得知了林德曼的下落,当天,诺伯就和克里拜尔、林德曼、弗里茨他们在上海郊外的德国人庄园俱乐部度过了一个谈论时政的悠闲下午。
而邱小姐则去了闸北的老弄堂看望邱云青一家,中午吃饭的时候,谈起北平被日本人占据的祖宅,彼此之间多少都有些唏嘘与失落。
“你也真是的,二妹好不容易来一趟,你怎么尽谈这些不开心的事情。”林晚妍对邱云青怪道,随后又起身去捞锅里沸腾的饺子。
“晚妍说的没错,今天是我们兄妹重逢的好日子,不该谈这些扫兴的话。月明,你也别多想了,来,多吃点。”邱云青一个劲的给她夹菜。
林晚妍盛完一盘满满地饺子后,开始抱着阿凝喂饭。
而八九岁的小女孩正是爱美又好奇的年龄,见邱月明打扮得很是亮丽,问道:“姑姑,国外好玩吗?”
“还可以。等阿凝长大了,也可以出去多看看。”
“那阿凝以后也会像姑姑这样漂亮吗?也会像姑姑一样有找个有钱的洋人一起玩儿吗?”
阿凝的话未说完,林晚妍就立马打了一记她的手:“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跟谁学的!”
阿凝顿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说道:“不是我说的,是隔壁小虎说的,小虎的娘说姑姑是上海的跳舞大明星,只要和洋人跳舞,就能过上好日子。”
邱月明一瞬间怔住了。
她的面色有些苍白,筷子在手中抖动到握不稳,她刷地起身,道:“我……我吃饱了,大哥大嫂你们慢慢吃……”
“诶,月明,这菜还没动呢,你可别听那些左邻右舍的愚妇们嚼舌根子,这——”
邱云青话未说完,邱月明只觉得天旋地转的头晕,好在他赶紧过来扶住了她。
“我看你呀,还是长途跋涉了没好好休息,你瞧你的面色都白了,今儿就在大哥这住下了,有什么安排等明天再说。”
林晚妍也附应道:“是呀,你也难得回来,不如今晚先住这,和你哥哥好好说会儿话。就算要走,也不急于这一时。”
“来,先把这碗汤喝了,顺顺气。”说着林晚妍给她盛来一晚煲鸡汤。
可邱月明一看见面前这碗鸡汤,突然一股没来由的恶心从心口泛起,她赶忙远离气味,躲到树下,干呕起来。
这架势,让林晚妍突然愣住了。
晚间,她扶着邱月明早早回屋休息后,就坐在桌边想起了心思,她瞥了眼煤灯下撰写稿子的邱云青,叹口气,决定如实说道:“你瞧月明今儿这情况,像不像是害喜?”
邱云青的笔杆子果然一顿,他不敢置信地回过头来,“你说什么?”
“我说,月明她怕是有了。”
“有了?有……什么有?”
“嘿!还能是有什么,当然是有身孕了!想当初我怀阿凝的时候,就是和今儿一模一样的架势。”
林晚妍的话也不得不让邱云青从心底警惕起来,“你是指月明和那个德国人,他们——”
“废话!这月明都跟他多久了,从上海到重庆,从重庆再到什么德国法国,一直也就这么没名没分的,他如今又把月明给带回来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那你就没有问问她,向她探探口风?”
“我也探过,但这丫头的嘴就是紧,只说她以后都不出去了,想过点安生日子,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了。”
邱云青听此也是放下了笔,皱起眉,林晚妍继续道:“有句话我一直没敢和月明说,怕伤了她的心。这舞场里头到底不是什么正经去处,当初她也不知是经历了什么,沦落到那种地方。可既然事已至此,女人家嘛,还是要多长个心,换句话说,能去得了那种地方的男人,能有什么柳下惠,多半是抱着什么心思彼此心里都有数,只是月明年轻又单纯,怕不是被人骗了,跟着这么个男人蹉跎了这些时光,如今,看这架势,人家是不打算负责任了,咱总得为月明好生考虑一二。”
“你打算怎么做?”邱云青问。
“两个主意,若是她真的怀上了。一则狠狠心把孩子拿了,她还年轻,日后改换个名姓,未必寻不到个老实人家。二则,她若不肯,那便把孩子生下来,只是这条路子要苦些,但只要把孩子拉扯大了,她也总算是有个依靠。再说了,这租界里头,洋人的私生子多着呢,何在乎这一件,平日里我们帮衬帮衬,想来也是能过得去,只是万不能再教她去百乐门那种地方了。”
正当林晚妍和邱云青说着话,外头却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林晚妍赶紧前去开门,却不想是一个金发碧眼的高个子男人站在门外。
“泥好,女士。”他用中国话向她打招呼。
林晚妍愣了一下,随后赶紧叫来邱云青。
邱云青一见面前男人的外貌,便立马猜到了几分,他伸出手握道:“你好,我是邱小姐的哥哥邱云青,不知怎么称呼阁下?”
“泥好,邱先生,我叫诺伯特.冯.希普林,很高兴见到你。”礼貌过后,他又问道:“月在吗?我想见一见她。”
邱云青和林晚妍一顿,没有回答,因为就在刚刚,他们还计划着如何让邱月明回归正常的生活。
“如果她已经休息了,那就算了,我来只是想告诉她,我走了。今天晚上10点的船票,以后不管过去多久,我都会在柏林记得她的,希望她的余生能够快乐幸福,从此忘记我们之间的歉疚,而记得我们之间的美好。就这样吧,请帮我转告她,感谢您,邱先生。”
诺伯脱下帽子,向面前的中国男人诚挚地行过一礼后,安静地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