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伯看着她步入屋子的背影,长了张嘴,没有说出话。
唉,他该怎么告诉她,他反对的不是去见达莉娅,而是那个烦人的苏联小伙子。
诺伯还是采纳了卡尔的建议,决定在下周后和他同去上海,二来,他也确实有件重要的事情要亲自走一趟,如果他没记错,他可是很久没有见到弗里茨那位老朋友了。
他在桌上整理着公文包内的文件,再时不时回头看看他的小情人,他的小情人此时正替他将衣物一件件折叠好妥帖放入行李箱中。
看着面前这副再传统不过的中国温婉女人的模样,诺伯再一次从心底质疑了卡尔的推测,并因自己对她产生怀疑而感到羞愧,他甚至还有那么一瞬,想一起带着她走。
于是,他试着问她:“周四那天应该是个好天气,你觉得呢?”
只要她说她想跟着一起来,他会立马同意的。诺伯这么想着。
邱月明奇怪地看着他,不管天气好不好,他不是有朋友来接他嘛?
“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很久没见到你的哥哥了,你难道不想念他吗?如果你有这样的想法,那我觉得我们可以一起去。”
一起去?继黄金荣事件后,再让邱云青知道她彻底混成了洋人的小老婆?
她皱了一下眉,觉得这可能会把她哥哥逼疯的。
于是摇头道:“周四,达莉娅约了我,自从上次婚宴结束后,我们一直没有好好的告别,我应该去。”
又是达莉娅,他们不是说要回苏联的?诺伯一想到她那个烦人的哥哥就头疼。
可是更令他无法理解的是,他温顺乖巧的邱小姐居然因为这个新来的苏联小伙子而第一次拒绝了他的提议。
最后,他只有不太高兴地说道:“好吧,随你了。”
但邱月明还是没有赶得上去和达莉娅告别,因为在这之前,她收到了一封邱云青的上海来信。
那是周三的下午,张允琛让陈媛转交给她的。
当她翻看完信件后,蓦然怔住了,过了一会儿,一种强烈的欣喜涌上心头,开始跳跃,颤抖,甚至难以置信,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久久不能平复。
她带着那种久违的激动,跑进了屋里,拉着诺伯的手道:“您之前说过会带我去上海,对吗?带上我,请一定要带上我,拜托了。”
诺伯看着这个突然大作转变的女孩,虽然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一定会答应,毕竟他太不放心让她去见那对苏联兄妹了。
到达上海以后,诺伯便和卡尔做了分别,而邱月明则更早的与他们分开了。
她叫了辆黄包车,急匆匆地赶往邱云青家。然后在推开门的瞬间,她见到了一个正在晒被子的女人。
女人捶着酸累的胳膊,在听到响声后转过身来。
只此一刻,邱月明再也控制不住落下泪来,扑到了她的怀里:“娘!”
“月儿?你是月儿?我的月儿!”对比邱月明的喜极而泣,杜兰娇倒精神得很。
她赶紧从怀里推开女儿仔细将她打量了一番,然后啧啧道:“你这死丫头,我原以为你是个不开化的闷呆子,不成想,你如今倒混得比我想得还要好,我瞧瞧,这衣服,这款式,诶哟!还是西洋货嘛!”
杜兰娇摸起邱月明那身德国雪灰羊呢大衣正啧啧称赞,邱云青听到声音也从屋里走了出来,邱月明对上兄长询问的目光,知道这回无论如何是解释不清了。
另一边,上海租界内的北京路上,新乔迁的德国领事馆轩昂矗立,经典的欧陆式建筑风格前高高悬挂着红底万字旗。
弗里茨.拉姆就站在二层楼的宽阔阳台前,吹着徐徐而过的微风,眯起眼看着马路上那些来自不同国家,停停走走的行人,商旅,也许还有政客。
而在他的身后,一间暗室内,清脆的键盘敲击声刚刚结束,诺伯放下了电报机的听筒,将恩格码整理合上,然后收拾起桌面,尤其是那本布满密密麻麻字符的小本子,被他尤为重要地存放好,最后销毁了一些特殊的文件,将整张桌子恢复到了原有的状态。
而那个在他手中被合上的方盒子,便是鼎鼎有名的恩格玛,世间不超过30000台的德国密码机,因其顶尖复杂的密码编织程序,使得英法等国也不得不望其项背。
可如今,即使是有这样厉害的恩格玛机,他也不得不面临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
弗里茨听到了身后的脚步,他从阳台转过身,问道:“完成了?”
诺伯没有回答他,他低着头,双手插在裤子两侧的口袋,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过了会儿说:“3月,国内将出兵夺取捷克斯洛伐克。费里克斯已经准备好了,上周他去了波西米亚。”
“我听说了。”弗里茨道:“可是现在有一件令我最担心的事情。”
诺伯点点头,他很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夺取捷克斯洛伐克远不是他们的目的,他们今年的目标应该是东部的方向。
可是尽管德国已经向英法等老牌资本主义国家打出了十二万分的和平包票,但这些都还不足以令那些狡猾的狐狸们相信,尤其是英国与法国。
为此,作为德国下线安插在各个国家使馆领事馆的情报人员来说,掌握英法美的动向就变得尤为重要。
“去年,多米尼克生日的时候,我还送了他一瓶莱茵高的白葡萄酒,我记得就放在他庄园的第三层左数第二排酒柜上,不过很可惜,他今年的生日宴并没有请我。”弗里茨这么说是想告诉诺伯,监听器的所在位置。
“他发现了?”
“我不知道,不过从今年年初开始,我们就没从那个老家伙身上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直到最近截获的这封密电。”
英国人素来精明,而浪漫的法国人相对来说会比较容易上钩,可现在他们如果不能解决手头这封棘手的密电,那么对于今年下半年即将发生的那件大事来说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于是想了想,弗里茨说:“其实多米尼克那家伙单纯得很,我听说他之前对你的小情人很感兴趣,所以我想这件事也不是很难办。”
说完,弗里茨故意看了眼诺伯,他很想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会做怎样的选择,更想知道,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还能不能配称为一名合格的普鲁士军人。
果然,诺伯想也没有想,对弗里茨责备道:“放弃你那愚蠢的想法!”
弗里茨朝天空翻了记白眼,无奈道:“唉,那可就很难有办法了。”
诺伯没有从弗里茨这得到什么有用的法子,反而惹了一阵不快,于是他早早离开了领事馆,甚至没有和身为总领事的克里拜尔打声招呼。
后来,在走到街角的时候,他碰上了同样心情不佳,神色抑郁的邱月明。
“你见完你哥哥了?”他问道,然后揽着她一起走。
邱月明点点头,她仍然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这倒不是邱云青的缘故,而是她娘亲杜兰娇,又欠下了一笔巨额赌债。
可这次惹的不是旁人,是租界外有名的地头蛇,据说此人原是跟着杜月笙的,后来杜月笙跑了,他便做起拐人卖人的勾当,手段毒辣很是出名。
原先她娘欠了大批赌债本是要被剁了指头转卖的,幸得邱云青遇见,拦了下来。可对方放出了话,要是一周后还不上钱,便绑了人卖出境去还债。
她虽气恼她娘,但一想起她方才抱着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心里又难受。
她吐出一口郁结之气,加紧了脚下的步伐,道:“我明天还有点事情,要去看看我哥哥。您晚上不用等我。”
“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诺伯看出她为难的神色,“我可以做些什么?”
邱月明看了看他,几次想开口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罢了,她怎么能把他当成是取之不尽的钱罐子呢,况且她娘亲的德行,没人比她更了解。
于是,她摇了摇头,走的更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