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丽安娜耸耸肩:“你看见了,我并不是一个自由的人,所以,再见了,邱小姐。”
“再见。”
目送阿丽安娜离开后,身体内一直支撑的那点毅力倏然散去,方才快跑而导致腹部产生的不适开始逐渐加剧,她难受的扶住墙角蹲下身,直到一辆黄包车的路过,才带她撑到了医院。
主治医生看了眼病历单,微微皱了一下眉,“未婚?”
“有问题吗?医生。”
“你有多久没有来例假了?”
“呃……就这个月吧。”
“有男朋友?”
邱月明不明所以,点点头。
“是怀孕初期,剧烈运动后容易产生小腹作痛,正常现象,我给你开一些安胎的药,回去吃几顿就好了。”说完,医生开始写方子。
“等等,你说什么?”邱月明不敢置信的问道。
“小姐,各项指标检查都显示你怀孕了。”
她踉跄了一步,医生差点想去扶住她。
她回过神来问道:“有,有没有办法,可以打掉这个孩子?”
医生笔尖顿了一下,很快就明白了,答道:“有,孕期40天内都可以进行药流。不过——”她又补了一句:“小姐,目前检查下来,你的体质并不是非常好,如果你选择打掉这个胎儿的话,也许会对你今后的生育有所影响,我建议你再考虑考虑。”
她的心猛然沉了下来,犹豫了半天后僵硬的答道:“我考虑考虑。”
出门时,医生再三嘱咐道:“要尽早决定,等胎儿大了,就只能引产,到时候血淋淋的一堆,可不作孽嘛。”
医生话落,邱月明的脑海里仿佛已经有了那种画面,她突然犯起恶心,捂住嘴快速离开了医院。
其实她很清楚,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之前每次结束,她都会悄悄地去吃药,可唯独那一次,在车里的那一次,事后没有来得及吃药,却万万没想到却发生了这样的意外。
所以她现在应该怎么办?她摸了摸尚且平坦的小腹,惆怅的叹了一口气。
回来后,邱月明看到衣架上挂靠的军装,知道是诺伯回来了,但没有想到今天他会回来这么早。
“你去哪儿了?”
他只是很正常的从身后走出,可却足以让这个姑娘畏惧地躲开,这似乎是那个晚上的后遗症,她有些怕他。
“随便走走。”她说。
“日军很快会攻入武汉,这里不久将成为一片战场。今天会议上你们的政府决定继续南迁,也许会是重庆。”他故意这么说给她听,也许是期望能动摇她离开的决心。
可是她似乎没有在意,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他道:“这是阿丽安娜让我交给你的。柏林来信。”过了会儿,又补了一句:“她明天就会走。”
诺伯接过只是很随意扫了一眼,继而揉作一团丢尽了垃圾桶。
邱月明不太理解。
“昨天陶得曼大使已经给我们发出了通告,碍于日本的原因,要不了多久,我们将全部撤出中国。”
邱月明的心里蓦然一咯噔,虽然她曾做好了所有准备,甚至和他再也不相见的分手,可是当这一切到来时,她才发觉自己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坚强。她还是有点难过,尤其现在,她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腹部。
“你会记得我对吗?你曾经说过的,就算我回到德国。”诺伯问她。
邱月明抬眼看向他,这一个月来的所有戒备变成了一道道冰冷的防线,可此刻,她眼底莫名流露的柔软消融了所有的冰雪。
她发出一声很轻的嗯。
“谢谢。”
那是在三天后,希普林从繁忙军务中脱身回来已经是傍晚。
他带着一丝疲惫的神色,给邱月明带来了一则不好的消息:“今天下午才下达的命令,为了预防日军来袭,武汉城往东方向的道路一律全部封锁,现在只有往西南方向的路是可以走的,因为那是军队用来撤退的,通往重庆。”
“去重庆?”
“这恐怕是目前唯一的选择,就算你想回上海,也得等战事结束。”
他的话并没有让邱月明感到失落,此刻反倒是多了一份踏实。
她摸了摸肚子,尽管没有告诉面前的男人真相,可无法否认,她与他在无意中产生的结晶此刻成了维系彼此之间的唯一纽带。
“我可以等。”
邱月明的话让诺伯有些意外,他以为她会迫不及待的想离开这里,离开自己,然而,他总是读不懂中国女人。
没过几天,武汉城内便开始混乱起来,日军虽然未曾打来,但很多人已经接连不断的迁徙。
中午,诺伯开着一辆军用三轮摩托回来,他直接闯了进来,催促道:“抓紧时间,收拾东西,就现在!”
“怎么了?”
“据有关情报称,日本人很有可能在今晚或者明天对武汉发起进攻,所以,我现在送你去重庆,快!”
在催促声中,她开始手忙脚乱的收拾起来,只是在打开到床柜的抽屉时,沙沙作响的一瓶白色药罐滚落到了他的脚边,诺伯好奇的捡起。
Drospirenone(屈螺酮)?
“我整理好了。”邱月明说,回头却见那瓶白色的药罐正在他手中攥着。
一时,邱月明也失了声音。
“这是什么?”
“补钙的。”她说。
诺伯又看了一眼,睫毛的遮盖下使眼中多了层晦暗不明的阴影,然后他什么都没有说,把药罐还给了她。
在撤退的途中,有很多难民跟着涌来,将本就不宽阔的道路拥堵得更加难走。
就在摩托也举步维艰时,磕绊的道路上却突然抛了锚。
“下来。”他说。
邱月明跟着他在人群中穿梭。
“我带你去前面,找到运送物资的车队,搭乘它们离开,这会快的多。”
可是,在行走的磕磕绊绊,与来往碰撞中,邱月明逐渐流露出了疲累与难受的样子。
“你怎么了?”诺伯看到她的神色苍白。
“我,有点累。”她扶住了路边的石块想蹲下歇息。
“再坚持一下,前面很快就到了。”
她于是又支撑着走了几步,可是腹部突如其来的痛意让她无法继续前行。
“这样,你留在这里,我去找他们。记住不要离开!”
邱月明点了点头,在诺伯离开后,她开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腹部,那尚且平坦的皮肤下,她仿佛都能感觉到生命在一天天的孕育中散发出跳动的活力。
所以,她真的要拿掉这个孩子吗?又也许,这可能是她这辈子做母亲的唯一一次机会。
“月明!”
她突然听到有人在喊她,抬头四望,在黑压压的人群对面,黄远清从卡车内探出头。
她于是挥了挥手,黄远清跳下车队,向她跑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诺伯呢?”黄远清看见她的面容病色,问道。
“他大概是去找你们了。”
“你不舒服?怎么看上去无精打采的?”
邱月明此刻难受得不想说话。
“我先带你走。”
“他让我在这里等他。”
“等什么等!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我带你走,待会再找他。难不成你还怕他个大老爷们儿能走丢。”说罢黄远清将她一把抱起,带回了车队。
一路上,黄远清倒也没有追问她和诺伯的事情,虽然在此之前,邱月明曾一度因为对他的愧疚而躲避着他。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黄远清问道。德国顾问回国的消息,他们已经听说了。
邱月明摇摇头,她自己也不知道。
“你说你当初要是跟了我,也不至于……”话到一半,过往的事情,他终是没有再提下去。
“伯母呢?”
“昨儿我就安排她先走了,想来现在已经到了重庆。其实,是最近军部里事情比较多,要不然诺伯也会安排你提前走的。”
“是我不想走,我想回上海。”
“回上海做什么?再去找张允琛那个王八羔子?”
邱月明笑了,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会觉得她要去找张允琛?
她可以重新找一份工作,也未见得会回百乐门,拥有一份简单的工作,然后悄悄地把孩子生下来,扶养他长大。
“这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打结束,好不容易找到那个间谍被送回了国,这会又要走一批参谋顾问,这仗是越发没盼头了。”黄远清闲聊地说道。
“你说什么?间谍找到了?”
“对啊,巴赫少将,但咱们没法制裁他,只能将他遣送回德国,这不,最近才结束,可把参谋部里那群德国人忙得一团糟了。”
这么说不是上校先生,真的是她误会他了!
这一瞬间,她无外乎冷水淋头,幡然醒悟。
可是,如果是这样……
突然,腹部的疼痛又再次来袭,容不得她继续思考,整个人已捂着肚子弯下了腰。
“你怎么了?月明?”黄远清也察觉出她的痛苦,担忧问道。
“我,有点难受。去医院。”
“医院?这地方哪来的医院,你坚持坚持,我帮你看看队中有没有医护兵。”
可邱月明等不了那么长时间,她最终还是因疼痛陷入了昏厥。
最终,黄远清把她送入了就近的长沙教会医院,医生检查后给黄远清报喜,可黄远清的面色却瞬间沉了下来。
没过多久,诺伯也寻找了过来。
黄远清见势一把冲上前去质问道: “你他娘去哪儿了!把人肚子搞大就丢一边,你耍我们中国姑娘呢!”
“你在说什么,黄,松开!”他一把推开黄远清,就去看望邱月明。
可此时病床上,那个憔悴虚弱的模样也让诺伯一惊,他不明白他只是离开了一会儿,她怎么就这样了。
“医生,她怎么了?”
“妊娠初期,身体较弱,有滑胎的迹象,现在已经稳定下来了,但最好留院继续观察。”
“什……什么?”
“她怀孕了,你们都不知道吗?你们谁是她丈夫?”医生在面前两个男人间来回扫了一眼。
怀孕!他错愕住。
“对了,她之前是不是吃过屈螺酮?这种避孕药要少吃,十分伤及身体,严重的话会不利于怀孕及分娩。”
医生叮嘱着零零散散,他记不清也无心去记,脑海里只反复回旋着面前姑娘怀孕的事实。
她怀孕了,他和这个中国姑娘居然产生了一个孩子。
他不知道该不该庆祝这个孩子的到来,因为他即将要回德国了,而残酷的血统保护法,是不会允许他把这个孩子带回国的。
所以,他该怎么做?
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