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了,我想离开这里。”
“你说什么?”
“在来的路上,我就在想,我要离开你了,不管你是一个怎样的人,我都该离开你。我不能忍受自己成为介入别人感情的第三者,也无法原谅一个会破坏我国家的人。”
“你不能这样。你说你不会后悔,你——”
“我是说过,可是现在,一切都完了,全完了,您明白吗?”
完了?看着面前姑娘开合的嘴唇,他突然怔住说不出话来。
“好了,就这样吧,希普林先生,您好自为之……”
她先向他鞠了一躬作为告别,然后转身决绝地离去。
罗宾回来的时候,正看到他的老朋友满脸心事。
“发生什么了?”
“她走了。”
谁?
但罗宾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能影响到他情绪的就只有那个小情人。
“她要离开你了?”罗宾不以为然的笑了,“知道吗?在中国我曾听过这样一句话,叫大难临头各自飞,意思就是,相爱的两只鸟碰到灾难时会分开逃命,中国的女人也是如此,她一定是害怕了,所以跑了。”
是这样吗?他还在为她争取留在中国的时间,而她只是因为这没有任何证据的怀疑就要离开他了吗?
“他们中国人怎么可以这样!”
罗宾拍着肩膀道:“我早提醒过你。还是想想我们回国的计划吧,这比较现实。”
“可这不公平。”他甩开了罗宾的手,埋怨道:“见鬼的调查什么时候会结束,国民政府的效率能不能高一点……”
罗宾也毫无办法,他只能安慰他:“等回到德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接下来的一周,继间谍事件后又发生了一件更为意外的事情,从徐州前线传来消息,随军顾问中有一名年少的德国中尉被炮火击中,不治身亡。
一时,莱茵菲尔的使团和国民政府都感到了愕然。
于是,出于对德国的顾虑与歉意,紧揪不放的间谍事件便被戛然而止了下来,并且,在西格蒙德即将离开武汉的最后一个晚上,国民政府还为他特地设了践行宴。
宴会的氛围却明显没有上次好,也许是军火贸易的不和谐,又也许是间谍案引发的矛盾,总之,双方都在客套中流露出了一丝丝的尴尬。
邱月明也是,如果不是莱茵菲尔的原因,不是外交部的要求,她并不想出席这次的宴会。毕竟她都打算随时离开武汉了。
撇去会场中央的热闹,在僻静的吸烟区一角,诺伯和罗宾,巴赫少将在一起。
“你丢下了你的女伴?”巴赫故意看热闹的说道。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诺伯喃喃道。
“你是指你和你的小情人吗?”罗宾也跟着玩笑,但诺伯瞥了他一眼,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想错了,重新问道:“你是说尤克?”
“尤克的死,伦尼他很伤心,他们感情很好。”
“他的家人也一定会很伤心。”罗宾跟着默哀,这不是德国的战争,但他们却在这里见识到了战争的残酷。
“我早说过,我们来这里只要负责军事指导,什么叫指导,就像孩子的作业需要检查对错,所以这种事情,让他们中国人往前冲就可以了,可你们不听我的。”巴赫说。
“现在的问题不是这个,是那个背叛我们的人,他搞砸了所有,尤克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死。”诺伯紧盯着巴赫的眼睛道。
巴赫掐灭了烟头,不紧不慢道:“你说的这些,我不关心,我只是认为从一开始,我们就不该来中国。”
“你确实不应该来中国,因为这所有的一切不就是你搞砸的吗!巴赫,该结束了!”
什么!罗宾一惊:“你在说什么,希普林?”
“舒泽,也许你该知道什么是真相了,淞沪会战,徐州之战,那个把情报卖给日方的人是谁,是谁害死了尤克,导致了这一切。我们应该立刻把真相告诉给上将,告诉给蒋j石。”
“希普林,你不能这样!你这是在出卖帝国的利益!”巴赫严肃道。
“是你出卖了帝国的利益,你令帝国的军人惨死在异国他乡的炮火中,巴赫,我对你容忍够了,也许我早点揭穿你,这一切都会避免。”
他们的争吵越发激烈起来,甚至已到了快要动手的地步,罗宾赶紧制止道:“你们在做什么,停下!”
邱月明从盥洗室出来的时候,正好途径了这吵闹的一幕,她听不懂德语,但她能感觉,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罗宾分开了他们,然后赶紧拉走了巴赫少将,将这一角留给了这位中国女士,也许她可以试着让希普林连日的怒火平复下来。
“发生什么了?”邱月明想了想,还是问道。
“你和西格蒙德跳完了舞?”
他们几乎是同时出声,又同时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诺伯吐出一口气,首先打破了安静:“我知道你在等我的解释,不,也许我现在就该和你说,如果当初我早点告诉你,我们之间的误会就不会一直发展下去。所以,让我来告诉你答案,就现在。”
邱月明看着他,又也许她确实在等一个答案。
“我和阿丽安娜,好吧,她是我在德国的女友,但那是之前,在我来中国之前。我不知道西格蒙德和你说了多少,但有一点无法否认我和她已经结束了,她来中国只是因为合步楼的事情,我希望在这点上面,我们不会再产生误会,你明白吗?”
“我见过她。奥利弗庄园的那份德文报纸,是她吧。”邱月明说,那天在街上她看到阿丽安娜的第一眼便认出来了,她无法忘记那曾是令上校先生难过的一份报纸。
“是她。”诺伯点点头,带着几分无奈与感伤的语气道:“另一个是费里克斯。我无法欺骗你,也无法欺骗我自己,我确实爱过阿丽安娜,在过去,我们彼此深刻的爱过,可是,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
深刻的爱……
邱月明轻轻地语气变得失落,“所以,你选择我,只是因为你喜欢像你前女友那样的姑娘,对吗?”
诺伯一愣,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可是,当他在汉口码头见到阿丽安娜的那刻,他突然发现自己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激情与冲动,又或者说当他在每一个夜晚回到珞珈山底的屋子,看着客厅的灯火与中国姑娘单薄的身影时,心里早已有了区别。
“不,你就是你,她就是她,我不是没有想过答案,可从来没有为今天所做的一切而感到后悔。”包括他违背了日耳曼的血统种族法而爱上这个中国姑娘。
“是你告诉我,爱不是喜欢谁,而是遇到了谁。你忘了吗?”他看着她的眼睛试图唤醒曾经的回忆。
爱不是喜欢谁,而是遇到了谁……
这的确是她告诉过他的一句话,她应该高兴他还记得,可如今,她却半分都笑不出来。
诺伯抓住了她的肩膀,“我即将要离开中国了,至少别让我在这段时间里失去你。”
邱月明从肩膀上推开他的手,道:“莱茵菲尔亲王曾对我说,我不该毁了一名优秀的德意志军人,我觉得他说的是对的,所以不管您是真的喜欢我也好,还是利用也罢,我们,就到此结束吧,上校先生。”
“结……结束?不,你怎么可以听西格蒙德那个家伙的!还有,我再重申一遍我没有出卖国军的情报,没有!”
邱月明很安静地看着他,似乎此刻他所有的辩解对她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
“好吧,那就当作我们交易的结束。”
“交易?女士,你把感情当成是交易吗?就好像是我给你一百马克,你回馈我点什么?”这让诺伯感到可笑,他真是越来越不了解中国女人了。
“我曾说过,谁能救出我哥哥,我就会属于谁,你救了我哥哥,我给了你回报,现在我们结束,你回德国,我回上海,这一切都刚刚好,不是吗?给大家留一段美好的回忆吧。”说完邱月明背过身,她先走了几步,然后又加快了步子。
诺伯望着她的背影消失,他不知道该不该追上去,与此同时,所有人都在告诉他要结束这一切,连他的理智都在劝他谨慎。
可是,在这样一个标榜民主与自由的时代,为什么连一段简单的感情都无法容忍?
“那个中国姑娘,是你的朋友吗?”阿丽安娜从他的身后走来。
在今晚的宴会上,合步楼的人也在,可他却像有意,一次次避开了见面。
阿丽安娜绿松石般的眼睛一如既往的美丽,而美丽中又多了些浅浅的忧伤。
“我下个月要结婚了,你会祝福我的对吗?”她收拾起不安的神色,然后带起面容的微笑问他。
诺伯看着面前的阿里安娜,一年的时间不算短也不算长,却足以改变很多东西,比如她,又比如他。
如今的她既没有追问他在中国的一切,也不想知道那个中国女孩的事情。来到武汉的几天,在此刻才明白,当过往尘埃落定后,一切都没有了追寻的必要。
“当然。”诺伯肯定的一点头,也朝她笑了。
“我也是。”阿丽安娜说。尽管祝福那个词太难说出口,可是多年的熟稔,让双方都心领神会。
于是,诺伯没有再犹豫,他转身追着那个消失的姑娘而去。
阿丽安娜眼里的光芒黯下,叔叔说的没错,她不该来中国的。
尽管在来这里之前,她也曾毅然决定追随爱情,反抗自己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