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伯道:“中国人似乎是一个特别容易感动的民族?”
“我们对一切美好破碎的东西都会具有共情能力。如中国的梁祝,红楼梦,都是如此。”
诺伯道:“在我们国家不是,我们遵循原则大于一切,普鲁士人尚武的精神,导致如果发生不可逾越的规则,那么我们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捍卫准则。”
邱月明不太明白,她突然问道:“那如果是逾越的感情呢?”
诺伯一愣,逾越的感情……
是坚持日耳曼种族主义的教条原则,还是选择随心所欲的自由?
他自己也无法给出答案。
电影散场后,双方都没有再说话,安静地走出电影院。
待回到酒店时已经接近10点了,邱月明看到布朗先生的车停在门口,她的心里预感到不妙,神色凝重。
“要我送你上去吗?”
“不……不用了……”她忙拒绝道。
可姑娘眼神慌乱心不在焉的样子,被诺伯捕捉到了:“你怎么了?”
“没什么,不早了,我有点累,想早点休息。您也早点回去吧。”说完,她迅速跑进了酒店。
诺伯看着她仓惶的背影,又朝二楼的窗口奇怪望了一眼,终是没有说什么,转头离去。
当邱月明跑回二楼,气喘吁吁推开房门时,布朗先生才将目光从窗边离开的德国军官身上收回,他抽着一根雪茄在静静等待着邱月明。
“布朗先生……”
“今天晚上玩得开心吗?”布朗先生将香烟一头扎进烟灰缸里。
“我……我只是和朋友说说话,您别误会。”
“当然,说话是可以的,这是你的权力,不过邱小姐,你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在这段时间里,你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我让你在酒店里等我你就应该安分老实的待着,而不是到处和奇怪的人瞎跑。”
“对不起,先生,这样这次旅途我们就当作是朋友间的作伴,费用我可以分文不取,如何?”
“我不是缺钱的人,你该知道。”布朗先生道。
“抱歉,我没有侮辱您的意思,我只是——”
“Bith!”布朗先生突然抄起手边的烟灰缸砸来,邱月明躲闪不及,烟灰缸从她的额角擦过,她跌在了地上,与此同时,额间一滴殷红滴在地板。
“你这个不遵守原则的女人!“
布朗先生愤怒起身,向邱月明而来,这时,房门被猛然踹开,一个高大的人影冲了进来,挥手就是一拳砸在了布朗先生肥胖的面颊上,把布朗先生打得摔碎了身后的椅子。
“FUCK!”布朗先生从地上找到了自己的眼镜,骂道。
“A bastard who bullies women. You make me sick! (你这个欺负女人的混蛋,真让我恶心!)
诺伯一把抓住邱月明的手,带她离开了酒店。
“松手,你要带我去哪里?”邱月明挣脱道。
“带你去找医生,赶在你的血流光前。”诺伯道。
“我不能就这么走,布朗先生会生气的。”
“他已经生气了。”
“那我更应该回去。”
“你现在回去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明白吗?女士。”
“可是,武力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武力是不能解决所有,但有些时候面对这种讨厌的家伙就得用武力,你应该庆幸我没有带枪。”诺伯说,此刻他也有些生气。
“谢谢你,上校先生。”邱月明冷静下来道,“但是,我真的得回去。”
她就要转身,谁知男人突然从身后一把将她抱起扛在了肩上,邱月明被吓得大叫:“What are you doing?stop!”
邱月明的叫喊一路持续到了医务处,令半夜起来问诊的军医都不得不怀疑她额角的伤是不是这位德国人打的。
也许他们终于爆发了对中国政府的不满,又或者他们暴露了西方洋人们伪善的真面目?
年轻的小护士在天马行空的想象,却唯独忽略了手中的病人。
“是不是可以了?”诺伯看了眼邱月明被包成粽子的额角,对专心不致的小护士提醒道。
“额……好了。”小护士这才回过神来赶忙剪断纱布。
“我都说不要紧了,这么晚麻烦大家多不好。”邱月明道。
“等我回到德国,可能就没机会了。”诺伯道。
邱月明停下了动作,她看着诺伯,半晌道:“你……你们要回德国了?”
诺伯本不愿提起的事情,如今再次被邱月明问起,只得无奈道:“也许吧,今天和你一起来的那位布朗先生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就是代表英国政府来谈军火生意的。”
“军火?可他不是怡和洋行的经理吗?”
邱月明的单纯让诺伯笑了,“在中国所有的洋行都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中国现在处于战争阶段,这样一笔大买卖没有谁愿意错过。”
他接着道:“之前与中国签订军火生意的一直是我们德国,可是如今顾问团里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你们的委员长对我们有些不满,所以这次才选择了英国的怡和洋行。”
“原来是这样。”难怪布朗先生说是一笔大生意。
“呀,可是您今天把他打了,会不会——”
“不会的,”诺伯说:“布朗只是怡和洋行在上海区的一个小小经理,他不能代表整个怡和洋行,更不能代表他们英国政府,所以,生意的事情完全没必要担心。”
听到诺伯如此说,邱月明才松了一口气,可转而她又想起上校先生要离开中国了,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他道:“上次的事情,大太太不该问您收钱的,那笔钱,我没能问她全要来,所以就去上海的一家钟表店里定做了这个,希望您不要嫌弃。”
打开盒子,里头是一只非常独特的怀表,和寻常西式的不同,它的指针背景是一张被嵌入椭圆形表框中的水墨画,多了几分中国传统意境。
“是送我的吗?”诺伯很惊喜。
“我没想到您会这么快就回德国,本来我还怕您不喜欢,不想送的。”
“怎么会,我非常喜欢,谢谢你,邱小姐。这是我来中国收到的第一份,也是最好的礼物。”
他真诚的目光让邱月明见了也不自觉一起上扬了嘴角,丝毫忘记了方才谈论的离别。
“邱小姐,我也有东西要给你,请跟我来。”
在珞珈山空旷的山顶,明月与星辰高悬苍穹,邱月明站在清风吹拂的草坪上等了很久,终于等来了那个男人的身影。
“拿着。”
某物沉重入手,邱月明低头一看,怎么又是枪?
“这是勃朗宁女士手/枪,比之前的轻巧,非常适合你,我让人想办法从比利时找的。”
“可是,我……”邱月明没有说下去,她想起了上次在松田理惠子手下丢枪的事情。
诺伯猜到了她的心思,安慰道:“别怕,我教你。”
“专注,凝视,就这样,往前看。”
邱月明跟随他的指示,抬起手对准前方,此刻她的手包裹在他的掌心,她的背脊靠在他的胸膛,一时竟不知是太过紧张害怕,还是身后的温度让她从血液里升起了滚烫。
保险打开,轻扣下扳机,随着“砰”一声,枪管里冒出了丝丝的火药气。
邱月明被惊了一跳,她又新奇地走近了树桩前,只见其中一片树叶被子弹正正好好的贯穿了中心。
“好准呀!”她朝诺伯惊奇地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当初我在波茨坦军校上学的时候,每天都要练习很多次。”
“波茨坦?可您不是告诉我在海登堡大学就读哲学历史系吗?”
“退学了。”
他简简单单的三个字里好像包含了很多故事,至少是不被邱月明知晓的过去。
“继续吧,女孩。”
这次她试着自己举起枪,可就要扣动扳机的时候,仍然颤颤栗栗不敢继续。
“Don't be afraid.(不要害怕)”他站在她的身后,一双手贴上了她的耳朵,低低地安抚道。
男人的呼吸落在脖颈处微微发痒,又有些莫名的安心,于是她扣下了扳机。
子弹射出,树叶被击穿,她诧异地转身看向上校先生,彼时上校先生也正鼓励地回望她:“好姑娘,做的很棒。”
“看,没有多可怕,不是吗?”诺伯走了过来,“在上海那样的地方,你要学会保护自己。所以,留着它。”
诺伯把枪交到了她的手中,但是没过一会儿,又故意补充道:“对了,像布朗那样的人,你最好一枪爆头!”
邱月明:……
远处的天际开始泛出鱼肚白,月儿还挂在天空迟迟未落,尽管一夜过去得很快,但看热闹的人总是不嫌时间漫长。
“小鬼,7*50的军用望远镜不是让你用来偷窥别人私生活的。”罗宾.舒泽拍打了一下伦尼的小脑袋瓜。
“长官,希普林上校真的会看上那个中国女人吗?”伦尼问道。
罗宾.舒泽托着下巴答非所问道:“一千发步/枪/子/弹80中国大洋,也就是200法币,60美元左右,一发子/弹就是6美分,手/枪/子/弹的平均价格会更贵,可以算到一颗8美分.那么他们今天晚上浪费了,天呐,至少有50美分吧。50美分可以在中国买什么?三斤猪肉,五颗卷心菜……回去还可以做德式酸菜,正好现在中国军队没有活儿了,还有……”
伦尼不明白他的长官在嘀嘀咕咕什么,不过说实话他也觉得那个中国女人很漂亮,没看出来,平时内敛低调的希普林上校还是个挑剔的人呢,可是再漂亮的女人不是日耳曼血统又有什么用呢?
伦尼一人掰着手指在胡思乱想,罗宾收起望远镜毫不留情敲了一记他的脑门。
“回去了,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