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几年不见的好朋友重逢,应该酣畅淋漓地聚会,于是我们温情脉脉地……
在网吧玩了一下午。
我们三个玩的是联机枪战游戏,浅井他不愧是医学生,手真的非常稳,而且很擅长藏视野,经常卡着墙放冷枪,很准。
有时候开局比较穷苦,只有拳头和棒球棍,他也总能找到机会,冷不丁从背后邦邦敲头。
这次炸弹事件之后,他若有所思,跟我们说,“棒球棍还蛮顺手的……”
似乎打开了某种奇怪的开关。
以前班上同学和我们联机时就评价过,假如这是一场公开赛,那这支队伍从外表看将非常有欺骗性。
班长这个两米一的体格,一看就是个横冲直撞的肉盾。
我一看就很无敌,是个沉默带飞的高手。
而高中时期的浅井瘦弱矮小,雌雄莫辨,气质温柔,很像跟在后面的医疗兵。
实际上完全相反。
浅井他确实跟在后面,但是敌人后面,是一位沉默带飞的高手刺客。
我被迫成了横冲直撞的肉盾,因为吸引火力的能力太强。
时不时发表一些诸如‘你也想起舞吗’‘跑吧,虫子’‘只要我一时兴起,就足以要了你的命’‘你失败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你惹怒了我’等等看起来很无敌的言论。
实际上因为太过正直选择站在阳光下和对面公平决战,常常死得很安详。
班长才是医疗兵。并不是因为他玩别的角色不好,而是队里已经有两个输出,他就默默去玩辅助角色了。
他从来没说过想玩其他,高中生的我一直以为他就喜欢当医疗兵,因为……
我某次觉得很不好意思,把输出位置让给他然后自己背起药箱,十分钟后,班长不治身亡。
临死前,他留下遗言:下…把…我…治…疗…
从此,我坚信班长他一定是很爱当医疗兵。
直到长大以后,我才领悟是怎么一回事,一半是为了我和浅井的游戏体验牺牲,另一半是,我当医疗兵时,他俩总是死于非命……
好久没上线游戏了,虽然出了很多新装备和模式,但体验感似乎和过去一样,可能因为我们三个还是原来的玩法。
等走出游戏厅时,天都已经黑了。
浅井站在我们中间,默默听我们说话,在路灯和月亮的光线下,甚至能看见他脸上细小的绒毛,轮廓很柔和。
和高中时期相比,他长高了些,抽条到一米七出头,依然纤细。高领毛衣遮住了喉结,风衣外套,打扮中性。
加上微长落颈的发型,乍一看还是分不清性别。
不过,虽然外表似乎变化不大,气质却变得很不一样,要更活泼了。
以前即使安静下来,也有一种游离的、死寂的阴郁感,现在却让人感觉温和文雅。
我想这可能和他家人的案子有关。高中时,他告诉我在探寻凶案的真相,但案情如何,他没有说。
语焉不详,他的话对我来说莫名其妙,像是天书。但那时的情景,不知为何,时至今日也无法忘记。
傍晚时分,我们靠在天台的栏杆边,吹着风看前方,他的眼睛映照着残阳的血色与日暮的黑暗,幽沉得像两片阴影。
他没有看我,我的视线却被牢牢吸引,心绪莫名揪起,黏重地压闷呼吸。
我无法理解,但我感到难过。
当时他说的是——
“可能,我也会堕入地狱吧。”
他的声音很轻,迷惘而悲伤,仿佛预见了一片漆黑的未来,却不得不深陷其中。
瘦弱的身躯像一片枯叶,随时会跟着天台的风飘走,落到无人可见的黑夜,但他的手紧紧握着栏杆。
我问他,你怕高吗?
他似乎没有听到,保持沉默。
高二那年,浅井焦急想要寻找的真相终于能够看见终点,不像以往一样隐藏在迷雾中,有了可以追寻的、微小发光的出口。
他顺着那个方向拼命地跑,耗费了几年才冲出黑暗。
或许是心结解开,浅井后来才告诉我一切,以‘名钢琴家麻生圭二发疯,放火烧死妻子与女儿’为开头,以‘毒/品走/私犯为了灭口,杀死麻生全家并放火’为结尾。
两行简述,是他一夜间破碎的人生。
从开头到结尾,历经近七年的时间,侦探发现的线索、警方重启调查、涉毒案牵出的复杂网络……最终水落石出。
也是那时候起,他开始寄月影岛的特产给我。
但是,凶手伏法,并不意味着能够释怀,真相是告慰死者的必需,对生者足够了吗?
我一直想问的话,始终停在心里,无数次快脱口而出时,被强行收回。
——你还会害怕……坠落吗?
可能是我看得太出神,他似有感应,偏头看向我,“怎么了?”
他的眸光柔和,映照着淡淡的月光,这样的气氛下,莫名让人感觉宁静放松。
“……没什么。”
浅井成实没有追问,他只是仰头看着夜色,“今夜很明亮吧?”
伊达航也抬起头,看见树枝缝隙间明黄的清晰半圆,“是啊。”
“真美啊。”前者轻声感叹,脸上浮现微笑,忽然转过头,用指节勾起我的唇角,“笑一笑吧,月亮。”
我有点疑惑,但还是露出笑容。
他收回手,背在身后,眼睛一弯,“乌云消散了。”
“浅井。”
“嗯?”
“你还是那么爱当谜语人。”
“唔,抱歉。”
告别之前,他把一枚御守塞进了我的口袋,挥挥手离开,“谜底,记得还给我哦。”
我拿在手里,试探地对着月亮照了照,但它没有像很多悬疑情节一样神奇地出现字迹。
难道得用火烧?用水泡?那样会弄坏吧。
白色蓝孔雀图案,正面是粉线樱花,金线绣有“健康”的御守。
班长凑过来看,“这和你的那枚似乎是同一家寺庙。”
“嗯?”他突然反应过来,“那这就是修学旅行的时候,我送给成实的吧。原来你们俩都留下纪念了啊。”
“留御守袋作纪念的话……嗯?浅井没把符还到寺庙吗?”
我捏了捏,感觉里面有东西,打开,倒在手心。
不是我推测的符纸,展开后是一张纸签。
[望禄应重山,花红喜悦颜;举头看皎月,渐出黑云间。]
每条签文下都有小字解析,我的目光快速扫过:
如果能看到月亮的话,云也消散了……从黑云中脱离般地……烦恼和痛苦过去了。
我慢慢收起纸签,眉头舒展。
“是这个意思啊……”
月亮出来了,前路坦然明亮。
——他不会再害怕于黑暗中迷失踏错、一步坠落了。
警视厅本部外,相隔几条街的居酒屋侧方。
应该就是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