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水滴砸在朝彻子额头。
雨势越来越大。
她双臂交叉紧抱,蜷在枝条缭乱的大榕树下,双目失焦、浑身发抖。
温柔惊讶的靠近,听到她好像是在自言自语,说了什么却听不太清,直到自己伸手拍了她一下,胆怯轻唤了声:“予予姐”,对方的眸子才逐渐恢复了正常的神采。
她松了口气。
这晚温柔问了朝彻子许多问题,从此别后十年,乃至朝彻子生死道消,她们都再没见过一面。
“你说为什么天女讨厌纯姐呢。”
论心世间无君子。
不管雷纯打什么主意、有什么歪心眼,对于今年已二十五岁的温柔而言,当年暗巷的可怕遭遇,对方是真想替她受过啊!这份爱护之心千真万确,做不得假。
“……天女爱苏梦枕、爱无情、爱狄飞惊等等。她既欣赏喜爱那些男人,免不了从他们的角度看待雷纯,失之偏颇。”
而朝彻子自己,既不爱他们,也不心疼他们。
就算他们不幸死在雷纯和温柔手里,她也只会抬脚跨过这群男人们的尸体。
朝彻子确实无法共情她。
凡这世间女子没有按照天女的想法而活,她便要指点江山,一会这个女子媚男娇妻,一会那个女子白莲心机。
唯有她自己冷静、清醒、聪慧、善良、热心、酷飒、正义。
三观正、格局大,拯救各路江湖豪杰于水火之中,惩奸除恶,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男人将她引为知己,为她着迷,而女人大多都嫉妒她、要陷害她,克制不住与她雌竞的狭心。
她瞧不起温柔、雷纯,却偏偏又靠温柔、雷纯使计犯蠢的出场,来衬托、比对出自己的优点高光。
她天女才是更值得被爱的存在。
“予予姐,你恨方应看吗?”
恨?
朝彻子摇头:“我不恨他。我为什么要恨他?”
“他对你做的那些事,还不够你恨他吗?”温柔不理解。
“我早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的所作所为不过都在意料之中,本来我也没对他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就像江河永远不会倒流,光阴永远不会逆转……有人会因此而去恨江河与光阴吗?那本来就是它们的特性。”
“那你爱他吗?”
朝彻子反问温柔:“你会去爱一个既不了解你,也不尊重你的人吗?”
翌日。
王小石替朝彻子换药,等换完他们就要赶路去镇上的“认真栈”。这几天他们跋山涉水的,特别累。他们生火野宿、栖树眠洞的,连月来都几乎没好吃的、没好睡的、没好歇息的。
朝彻子也去,她得从官道赶回汴京,就算她消失宫里也没人会留意到。但若是方应看回去“提醒提醒”,赵佶恐怕就要来过问她这个女儿了。
大家都很好奇一件事:寻常女子遭“有桥集团”迫害无法上达天听,但如果连帝姬都告不动方应看,天下女子岂非都没有活路了?
但她要把方应看告到官家那,就得先解释她怎么和方应看打上的。
撒一个谎往往需要无数个谎来圆,这事她兜不住。
温柔撩猫逗狗,惹了事还能搬出洛阳王之女的身份。朝彻子敢在江湖到处宣扬自己是帝姬吗?她恨不得将这层身份捂得死死的。
方应看也不会自找麻烦往上捅。谁给赵佶知会了,被这帝姬扳咬住,不死也得脱层皮。
他们彼此有默契的瞒着赵佶。
“……袭姑娘,小侯爷喜欢谁是他的自由,你何必跟他不去呢?”王小石悉知,方应看之所以下这么重的手,是因为朝彻子离京之前干了一件大事!
她趁着方应看上朝,闯进不戒斋。
要是砸了方应看的书房,那倒没什么,关键是朝彻子烧毁了一副美人图。
方侯爷一脸阴骘,目如冰火,将人死死按在书斋不放,势必要从她眼中探个究竟——为什么这个女人总是会做一些看起来像是疯狂“爱”着他的举动?连他有时候都忍不住恍惚?
直到天女赶来,他才松开手。
天女见师母画像毁坏,怒斥朝彻子:“帝姬拈酸吃醋也要有个限度,你连一副画都容不下吗!?那是小看的……唉!”
她没有再说下去。
似乎觉得与朝彻子这种与死人雌竞的女子,没有告知的必要。
“你真可怜。”
望着无动于衷的朝彻子,天女用她一贯洞悉世事、遗世独立的语气,仿佛她已将朝彻子这个人看得透透的,如她所想,如她所料。
碍于蔡府的马车还在侯府外候着,神通侯府不得对朝彻子发作。
大家都说,朝彻子烧的是小侯爷心上人的画像,但具体是谁众说纷纭。有人说是长宁郡主、有人说是天女、还有的人说是“六分半堂”的大小姐雷纯。
可王小石不知道,这些传言没一个对。
朝彻子回答他的声音里,竟罕见的带了些愤懑地哭腔:
“你懂个屁那小杂种意淫我亲娘!!!”
听到了不得的八卦,王小石给她换药的手一抖。
她娘是谁?
方应看喜欢的女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