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贼人身形娇小无比,像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轻功亦是了得,潜入埋伏圈内竟如入无人之境,附近武艺高强的暗卫包括田翼都没有察觉。若不是她为了操纵田翼攻击阿越而暴露自身,方羽也发现不了湖边竟藏有这样一位不速之客。
他越想越是愤怒,凭夜探之法判断距离已足够后,当即射出一箭。
眼看利箭没入黑暗,贼人速度却不减,方羽心下一凉,知道没有射中。
他半年来夜夜不眠,只为练此能力,未成想至今仍是这般不堪。
贼人如此狡猾,若放任她跑了,怕是这辈子都难再遇上,田翼的仇如何得报?
少年气极,冲动之下也不管自己的后路,数箭连发,铺天罗网般罩去。
直到箭筒已空,前方才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呼。
中了!方羽心道。
然而他来不及得意,旋即就感到浑身一软,重重扑倒在地,手中的弩摔出去老远,被一只雪白玉足踩在脚下。
乌云渐散,明月复现,银华迤逦流下枝叶,披覆于少女的身上。
借着月光,方羽看清了贼人的模样。那少女生着一张精致的圆脸,梳着两条粗大的麻花辫,额上及周身佩戴银饰,露臂赤足,显然为异族打扮。
他望见她左前臂与右小腿上的蝎纹刺青,心不由得一沉。此人多半是南蜀蛮族,擅使毒蛊,自己现在的状态应是已经中招。
少女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微微一笑,用甜美的声音撒娇道:“哎呀小哥哥,你好凶哦,人家被你追得怕死了,想让你停下来休息休息嘛。”
她轻蔑地瞥过方羽不甘的面容,侧过身去,抽腰间的弯刀,从右臂伤口中生生剜出一枚箭头。
“呼……痛死人家了。小哥哥,你还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啊,那么多箭射出来,你想把人家扎成刺猬呀?”
少女走过来,将箭头递到方羽面前:“你说,我是将这东西丢掉呢,还是把它连同我的虫宝宝一起,让你吞下去,嗯?”
方羽试图挣扎,却连握拳的力气都没有。
“我说,你们那边都打起来啦,很惨烈的,你还在这像疯了一样的追我,你脑子坏掉啦?”
“你害我兄弟,我要……杀了你!”方羽咬牙道。
“哦……是这样啊,很重情义嘛。”少女嗤笑,瞅了他半晌,猛地揪起他的领口,“你偷看了我多久呀?这么喜欢偷看,我把你眼睛也挖掉好不好啊?”
少女说着,捏着箭头在方羽鼻梁上一滑,正要下手,目光忽而瞄见他颈前的黑玉挂坠,动作滞住。
“这东西,哪来的?”
方羽意识到她在指什么,那是他从不示人的贴身之物,方才摔了出来。
“不说?”
“……”少年闭了闭眼,开口,“我师父给我的!”
少女默然少顷,往他嘴里塞了颗药丸,把他扔回地上。
方羽吞下解药,手脚这才恢复知觉,刚站起来,就听她不屑道:“什么嘛,原来那死夜猫子的宝贝徒弟就是你啊,失踪了几年,居然是跑到虞国当牛做马来了,可真有意思……”
“……你说什么?你——”
少女不耐烦地转身,掏出一枚令牌丢给他:“看清楚了,自己人。”
方羽定睛分辨出那令牌上的飞鸟图案,不可思议地睁大了双眼。
“阁下是、是……花、花鸩大人?”
“嘻,怎么,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啦?”少女发出清脆可爱的笑声。
少年扑通一声跪下,惶恐道:“方羽知错,请大人恕罪!”
花鸩见他真被吓到,气也消了大半,无所谓地吹吹手臂上的伤,道:“行啦,小伤而已,我就权当被山里的蚊子叮了一口,不怪罪你了。”
“在异国他乡碰上个熟人也挺开心的,可惜我这就要离开,不能同你大吃大喝一顿,顺带好好嘲笑嘲笑你那师父,真是遗憾呐。”
“……”
方羽怯怯地问:“大人是跟着薛缜来虞国的吗?”
“当然不是了。让那野驴知道我跑了出来,我还能有好果子吃?”花鸩捋着辫子,翻了个白眼,“最受不了他了,犟驴野驴臭脸驴!整天凶给谁看啊,像个怨妇似的。”
方羽头一次听见有人这么说薛缜,不禁想笑,突然又忆起湖边那幕,皱眉询问:“那您……是专门来对付妘谦的吗?”
花鸩不嫌他烦,回答道:“也不是,我虽然讨厌他,但犯不着千里迢迢来给他使绊子。我呀,就是路过而已。”
“可刚才在湖边——”
“碰巧遇上个感兴趣的人,做个试验罢了。放心,没有太过分啦。”
方羽闻言一愣:“什么?”
花鸩眸光宛转,也是孤身憋闷得久了,忍不住想多说些。
“喂,你只说我害了你兄弟,该不会以为我只给那男的下药了吧?”
少年想了想:“难道……”
“嘻嘻,我两个都下手了呀。”花鸩笑着转了个几圈,很快又停下来,意味深长地斜睨面前人,幽幽道,“但是你只瞧见男的发起了攻击,却未见那女子有异常举动,对吗?”
“是……是的。”
“非但如此,我最后想要引导男人偷袭,甚至还未让他有任何动作,对方一剑就过来了,又快又准,好厉害啊!”
“要不是我让你兄弟避开,他可就一命呜呼了。”花鸩撇撇嘴,“也是因为太着急,才让你发现,跑得快要累死,还白白挨了一箭,哼!”
“抱歉……所以,您感兴趣的是阿越?”
花鸩眨了眨眼睛,表示肯定,唇角带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
“她很重要,非常重要。”
“百年难遇的体质,我这辈子能碰见,真是太幸运了。”
“他……也很幸运。”
“既然遇到了你小子,就嘱咐你一句吧。记住,别让那个叫阿越的姑娘死了,这个人的身体以后可大有用处。如果不小心还是死了,那就把她的尸体带回来,哪怕不完整也行。”
“…………”
方羽低下头,胸膛的起伏稍微变大了点,他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能开口,只得乖乖应道:“是。”
“不错。”花鸩赞扬道,“夜猫子难得教出个听话的徒弟,以后回来了,姐姐给你熬虫宝宝大补汤喝,你小时候应该喝过的,怕是都不记得味了吧,哈哈哈哈……”
方羽愕然,脑中冒出一堆不甚美好的记忆,险些干呕出声。
眨眼的功夫,少女的身影已然消失,只剩他一人站在冷冽的月光中。
不好,栖鹤庄!
他总算反应过来,却发现四周异常安静,也不见来路。奇怪,明明距离并不是很远,射中花鸩那时他都还能依稀听见刀剑的声音……
方羽正纳闷,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沉重的下坠感将他拉出了幻境。
回过神来,他竟始终趴在地上,原来从摔倒那时起就陷入梦中,口中还啃着泥,也不知吞解药时顺带吃下去了多少。
现在当然顾不上纠结这个,得尽快赶回去帮忙,搞不好阿越见自己迟迟不来,还以为他已经牺牲,而她即便再强,面对那么多敌人也不一定扛得住。
她不能死……我得保护好她,这是上头的命令,也带有他作为隐鹓阁线人对她的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