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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远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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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循声而去,就见一辆牛车断了拉绳,翻到在泥地里,将一位老者压在了下面。

此刻白衣青年浑身湿透,正用尽全力撑起车板,试着解救老人家。

“主人,这……”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帮忙!”

“是!”

男子吩咐完,自己也赶了过去,三人同时发力,总算顺利救出老人。

万幸及时,老伯没有伤得太厉害。白衣青年松了口气,谢过倾力相助的两位,先行将人背进草棚休息。

男子让侍者扶正牛车,自己则牵回牛,熟练地系好绳索。

“这雨避得,还不如不避……”侍者一手牵着牛,一手为主子撑伞,小声抱怨道。

男子低头瞄了眼自己的狼狈样,笑了笑:“还是等会儿再赶路吧,我们也回去歇歇。”

二度入草棚,因一同救了人的缘故,白衣青年更加热情,忙腾出空位邀两人来坐。

男子面上也有了笑意,不似此前那般冷淡迟疑。他上前解开老人家的衣物查看伤势,并让侍者拿出包里的伤药,仔细涂抹在伤处。

“哎呦……老头子我是上辈子积了什么大德,才能遇见三位恩人!要不是你们,我这条命今天可就交代在这儿了!”老伯泪眼汪汪,连连道谢,甚至想下跪叩头。

白衣青年好言安抚老人,让他缓和情绪,莫要激动。接着对男子道:“多亏兄台有药,在下感激不尽!”

男子微笑道:“我平日里贩售药材,身上常带一些以备不时之需,今日有幸能用以助人,亦是不胜欢喜。”

“兄台是玉阳人否?”

“鄙人家在姑未。”

“还不知如何称呼?”

“在下姓虞。”

“……虞国的虞?”

“正是。”

白衣青年目光一敛,旋即又正视面前之人,行礼道:“虞兄称在下信安便是。能结识虞兄,实乃有缘。”

男子回礼,笑道:“鄙人荣幸之至。”

草棚内四人围坐,虽然拥挤,但气氛难得,于是随意交谈起来。

白衣青年道,自己早晨闲逛至此,下地帮着附近村民干了些农活,回去的路上感到南风强劲,估计不久将有大雨,便先进来躲躲,顺带做了一场白日好梦。

男子也略讲了讲来到玉阳的见闻,直言城中治理甚佳,并不似外界传言那般萧条。新君居丧,更受朝中刁难,能维持如此局面,实属不易。

白衣青年笑容淡了淡,道:“新君……笑话罢了。当年一朝失意,便心气全无,花天酒地数年,负了先君的期望,也负了一身才学。如今那人更是胸中无志,混吃等死,还作什么玉阳之主,当个笑柄才适合他。”

“……”男子沉默。

旁边的老人家则又惊又气,道:“你这年轻人,明明心地良善,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男子看向老伯:“您觉得他说得不对?”

老人点头:“外地人怎么想的,老头子不知道,但在玉阳,无人不敬主君!城里有些长舌的也就是见主君宽宏大量,总爱拿他一些小事寻乐子,真要问起他们,他们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出个什么。”

“哦?玉阳君果真如此受人尊重?”男子来了兴趣。

“你不知道。”老人家喘了口气,缓缓说,“那是个……是个神仙啊!”

白衣青年一怔,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男子用眼神示意他,暂时不要插话。

老伯接着道:“我们这个地方,包括姑未的南边,离大泽太近,自古以来土质就不好,庄稼难成活,一旦遇上灾年,那真是……我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现任主君回国之前,从没见过哪次闹饥荒能不饿死人。”

老人家说到伤心处,用袖口擦着眼泪:“这年头,乱成什么样。那些个有能耐的大人物,都想自己好过,哪里会管我们这些人的死活,反正饿死了一批还有下一批,总轮不到他们……”

男子投入地听着,神情随之怅然。

“但是主君不一样。他懂治土育苗的法子,能让玉阳的庄稼长得比别处还好,再也不会每逢灾年便颗粒无收。听说,他刚回国的时候,王上是要他留在都城的,但他不肯,跟着老主君来了玉阳。两月前,都城那边又叫他过去,结果他还是回来了。放着荣华富贵都不要,就为了我们这些……这些泥腿子。你说,这不是活神仙是什么?”

“……”男子若有所思。

而白衣青年听到此处,已然是瞠目结舌。

“不……不是……”他艰难地开口,却被人打断。

“原来如此,确实令人敬佩。”男子意味深长道,“若是玉阳君听到您这番话,应不会再终日埋怨自己碌碌无为,有所辜负了吧。”

白衣青年愣了愣,惊疑地看向他。

“你说是吗?信安。”男子似笑非笑,与之对视。

“…………”

“不对……”白衣青年苦笑道,“他辜负太多。负了虚名,更负了民心!”

言罢,他悲愤起身,冒雨而出。

“这孩子怎么——”

老者就要动怒,被男子劝下。

“老伯莫恼,年轻人想法不同很正常,他慢慢会明白的……”

侍者探出脑袋,望见白衣青年静静伫立雨中,一动不动,不禁怀疑此人是不是有点傻。

他心里正嘀咕着,转眼见自家主子撑起了伞,给他撂下一句“照看好老伯”,便向那青年走去。

完了,我主人也被传染傻了。侍者懊恼地暗忖。

天幕上,几道微弱的光亮透过密布的乌云,云层显出散开的动势。

白衣青年冲出来只想让大雨将自己猛浇一顿,以解胸中懊悔,却不想雨却渐渐小了。

他茫然地仰望着,目光触及忽然遮在头顶的伞,讶然回首。

男子微微一笑,把伞柄递了过去:“你的伞,莫再忘了。”

“……”白衣青年垂眸,没有接下,只道,“多谢。”

“信安兄,思考得如何?”男子问。

白衣青年舒展眉头,唇角终于浮上一丝笑意。

他明白身边人已经知晓他的身份,在这位萍水相逢的朋友面前,他第一次袒露心声,长叹道:“真是白活这么些年。”

“时至今日,我才彻底明白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是不是很可笑?”

“……无数人穷尽一生都未必寻得到,如你这般,已是他们梦寐以求的模样,玉阳君再妄自菲薄下去,才是惹人嗤笑。”

“可我曾经仅是因为求官失败而无心插柳,徒负虚名,心中实在有愧。”

“既如此,何不将这虚名坐实,你作为不假,只是欠些心意而已。可心意这东西,又岂是我口头说欠,便真是欠了的?”男子感慨道,“流年不利,民生多艰。天下能人志士追名逐利者数不胜数,真正为国为民的,却少之又少。有的人即便有心插柳,柳也未必成荫。你自认为诚心不足,孰不知在百姓眼里,胜过他人千倍万倍。”

“……”

白衣青年将此话铭记于心,终于释然,郑重地退到伞外,向男子深鞠一躬:“多谢虞兄指点。”

“……不用谢我。”男子动唇而无声,偏了偏身子,不想受下这一礼。

“天灾无可避,人祸不得息……乱世逢君,是我之大幸……亦是虞国大幸。”

青年粲然一笑,接受了这番好意,并正色道:“虞兄见证,信安就此立誓,往后不论境遇如何,只从心所向,为民尽忠,万死不辞!”

男子闻言,将伞递还给他,自己也学着他方才的样子退开两步,躬身行礼。

“我要走了,保重。”他说。

“可惜我不能去姑未拜访,不知虞兄何时再来玉阳?”

“有缘总会再见。必不会让信安久等。”

“如此甚好。”

瓢泼大雨来时急骤,去也匆匆。说话间天色渐渐转好,雨点稀疏不少。

二人返回棚内后道了别,青年背着老人离开,男子与侍者继续赶路。

踏过玉阳的土壤,姑未界线近在眼前。长风掀起行人的衣袖,也吹散了沥沥雨幕。平原之上天地辽阔,举目复又是一片清丽明媚之景。

侍者仍尽心为主人举着伞,忽而听到熟悉的歌声,唱音迥异,韵律悠长,似乎是念诵着一种神秘的古语。

“主人心情总算好了。”侍者道。

“何出此言?”

“您心情好时,就爱唱歌。属下虽听不懂您在唱些什么,但也跟着高兴。”

“呵,就你会耍嘴皮子,有这功夫不如跟小羽好好学学射箭。”

“嘿嘿,射箭要练,我这嘴也不能太闲着,主人身边总要有一人能解解闷嘛,要是我也像方羽那样只埋头玩弄□□,您得多无聊啊。”

男子笑了笑:“倒也是。”

侍者又想感叹些什么,还未开口,身边人突然停下脚步。

“主人,您是不是走乏了?”

男子没有说话,只盯着他手中的伞。

“呃……这是那个人换给我的。他说我们那把太小了,这个好用些,我就跟他换了……”

男子拿过伞,回眸远眺,望见玉阳城的轮廓祥和地守在破云而出的天光之中。

那里有一弯美丽的七彩明弧,遥映入他黯然的双眸。

他轻轻吟出最后一句歌谣,声音低哑,唱调已无。

“晚晴染长空,斯人若远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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